死亡感觉

      人的活着是一件由不得自己的事。人的一生简单地说，就是从生到死的一个过程，生由不得自己，死也由不得自己，这就足以证明了从生到死的过程，一样由不得自己，人常常自作聪明，最终的表现是自己作主有生之年。在自己作主的自以为聪明里，其实不过是一场折腾。不过这种折腾，似乎可以从过去或很多人那里寻找到一种痕迹，就因为这一点——照着痕迹狠劲折腾自己——就认为自己作主了此生。

一个人说不出生的感觉，稀里糊涂生了，又说不出死的感觉，再一次稀里糊涂死了。由此可以证明，生由不得自己，死也由不得自己。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如此大的事都稀里糊涂，由不得自己，生死之间的那些事，哪里是一个人由得着自己的。

能否知道生死感觉？或者说，探知生死感觉有否意义？

在我看来，这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

生的探知，让活着的人明白生前是什么样的。生前的生命存在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那种状态与生命的存在有着什么样的依存关系。由此可以对照人在出生后与生前有着怎样的异同，从这种异同里知道，人的活着违背了怎样的生命初衷。

在我看来，做这项研究，虽说不是一件易事，但也不是不可探知的事，因为，每一个人在他刚出生的相当一个阶段，表达了他生前的生命状态，初生的婴儿基本上就是生前的生命，这种生前生命状态，要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才渐渐消磨殆尽。这是可以肯定的，但我们会以初生婴儿不能言语为借口，或认为不可探知，或认为这样的探知不能保证完全正确。说到底，我们不对生前探知，不是不能，而是不敢。一是明白探知之后，惟一的证明是人类达个世界上活错了；二是谁都不敢承担探知后的责任。

死的探知，应该是每一个活着的人课题（我们在很多方面都用课题来规划所谓的研究，我也借用这一词语来表示死的探知，因为在我看来，这是每一个人最有意义的研究），如果我们能够在活着的过程里，探知到死的感觉，这种探知，对于人生一样具有一种解释的意义。

现在的问题是，死，如何探知？

今天下午三点四十（我看了时间）前，我接了一个电话，一个退休同事打来的电话。那时候，我刚午睡起来，其实我早已本来，躺在床上看了一会书。洗了脸，到书房来，接听了这个电话，这个电话大约有两分钟时间。在电话将要结束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种难受，我很清楚这种难受的感觉，也知道，它会很快演变为一种怎样的全景。我的第一反应是尽快就近坐下。于是我坐在身边的椅子上，我依然很清醒，赶紧结束了电话，接下来这种全景式的难受开始在我的周身漫延。这种难受的感觉是这样的：

1、先是头晕，这种头晕会很快让身体站不住，不是站不稳，而是站不住，所以，当它被我感知到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要尽快坐下。

2、眼睛失去视力，什么也看不清，我对此有过经验，所以，想努力睁大了眼睛看东西，但做不到，并且这种努力让我更加难受，我只能放弃这种努力。

3、恶心，这是最难受的感觉，这种恶心的感觉似乎从头脑开始迅速向下漫延到身体的里里外外，在这种恶心的感觉里，我有一种特别清晰的意识，在这样的恶心感觉里，一切都毫无意义，毫无意义的意思是，如果生命在这样的状态里，还有什么事可做，有什么事能做。

4、出汗，几乎是伴随着恶心的感觉，先人头上开始冒汗，然后是脖颈，胸脯后背，以至于全身，今天不算太严重，但还是满头的汗，满脖子的汗，前胸后背全都是汗。最严重的一次，汗顺着脸和前胸后背向下流，那一次是在夜里三点时分。突然的冒汗一直持续到满身是汗，能感觉到那汗一边不断地渗出 ，一边开始变冷，就是说，最后从脸上、前胸后背上往下淌的都是冷汗。这时候，头晕的感觉和恶心的感觉慢慢开始退去，等我能看清时间的时候，我看到表上的指针显示的时候是三点四十。

我在椅子依然坐着，恶心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消散，头晕的感觉像地震后的余震一样，还在一阵一阵地袭击着我。大约坐了十分钟后，我感觉可以站起来了，满身的汗已经凝结在脸上、脖子里和身体上。

这种难受的感觉，我已经有过两次清晰的记忆。

第一次是在五年前四月份的一天午后，我从单位宿舍睡醒后洗了脸，下楼（我们的宿舍在四楼）走到办公室，在办公室我先喝了半杯水，水杯还在手里，我还没有坐下，我的身后就是椅子，那种难受的感觉瞬间袭击了我，我一手扶着桌子，坐到椅子里，把身体靠在椅背上，如此的感觉开始漫延。这种难受的感觉分为的四个节奏给我留下了太深的记忆，那一次，我在椅子里一直靠着，不能动，我也知道不敢动。从头晕到出汗，我在事后都断定它们都是夺命杀手。但我处于难受之中时，除了难受，对它们别无感觉，可我的意识是很清晰的。知道头晕，知道没有视力，知道恶心，知道在出汗。大约十分钟后，我试着移动身体，但这只证明了我的意识是清楚的，但身体却是动弹不得，我的感觉是，当我一有要动一身子的念头时，头晕和恶心两次恶袭我。由此，我明白，在这个时候是不能动的。

四十分钟后，我可以坐起来了，我给同事打了电话，他开车送我去了医院，在医院里，我把这个经过告诉了医生，他给我的诊断是高血压，贫血，颈椎不好，让我输了三天液。

第二次是今年三月份的一天夜里，应该是三点时分，我上卫生间，坐在马桶上不到三秒钟，头晕突然来袭，我感觉到这一次难受更为严重，赶紧把身子靠在马桶的水箱上，一只手扶住一边的墙壁。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恶心感特别严重，我直想呕吐，很快冷汗开始满身冒出。这一次出汗特别多，到最后，我第一次试着站起来时，满身的汗还在淌。我不知道在马桶上靠了多长时间。

我记下了这两次的感觉，比较这三次难受，它们有相同的地方：

都是在睡觉醒来后，第二次醒来后的时间短一些。

都是一样的四个节奏，程序也一样，只是严重的程度有所不同。

我在想，今天是我在打接听电话的时候，还有中午我吃了鱼。可是我记不得第一次中午吃的是什么饭什么菜，第二次的晚饭吃的什么我也没有记住。

但我敢于肯定：

这样的难受感觉，应该就是死亡感觉。我知道，每一个人的生不同，死也一定不同，但死一定是很难受的。人的身体有一个部分彻底不工作了，身体的大厦就会跟它全部坍塌。在坍塌时，难受的感觉是必然的存在，只不过，这种难受的感觉有所不同罢了。我的死亡感觉就是这样的，但我希望，在那一天，最好让我在向着时，经受地阵难受，停息生命。而不是在睡醒后来不及坐下，或者根本无可坐下，因为无以坐，无以靠，无以扶，而倒毙在地。但那样的一刻也是由不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