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的驾照

七年前，我拿到了C1驾照。考取这个驾照很不容易，说不容易是因为，最后我对考取驾照没有了什么希望，按照规定，我可以考三年，我对自己说，反正别无他事，慢慢学，慢慢考，至于能不能拿到驾照，和我有什么关系。最后一次补考时，我抽到的应试科目有一项是百米加减档，我驾驶着那辆教练车冲到终点后，听到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电子监测仪发出这样的声音：考试合格，请下车。我差不多是闭着眼睛完成这一项作业的，能记得的是我的一只脚踩死了油门，右手握着换档手柄胡乱地拨动，竟然考过了。我真不知道是怎么考过的。后来，我认真想了想，我想到的一个理由是糊里糊涂。想我这一辈子，糊里糊涂的时候，做事就能成。于是，我特别想让自己糊里糊涂，可我总是不知道怎样才能糊里糊涂，就是说，我做事很少能成。在这很少能成的事情里，拿到驾照可以算是一件。

拿到驾照时，我的确高兴了一下子。关于我的高兴，我想应该是这样的。第一，比起我的一些倒霉事来，它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应该高兴的事，如果我不表现一点高兴，就说明我的神经有什么问题。可我一直认为我的神经没有什么问题，所以，我必须高兴一下子。第二，我已经很久没有高兴过了，至于多久，我也说不清了，就是说，不高兴差不多已经成了我的一种常态，我一边如此常态着，一边对自己说，老是这样常态不仅对自己不好，还会影响到花花草草的茁壮成长，影响到天气的晴和日丽。有人打电话，告诉我到楼下拿驾照那天，我已经告诫过自己几百遍，高兴，高兴，高兴！于是，当我从一个快递员小伙手里接过那本驾照后，脑子里闪出的一句话是，这真是一个机会。于是，我趁这个机会高兴了一下子。

关于考取驾照这件事，应该还有所补充。首先是我没有想明白我需要不需要拿一个驾照，不明白的意思是，既然没有想明白，自然结果也不会太明白，我报名学车这件事基本上属于不明白的结果。然后，在我报名学车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自己开车了，并且还有很多人也在打算学车。在我还不是太明白的时候，这些因素对于我的不明白具有怎样的影响，当时，我更是不明白。最后，有一家驾校竟然开设到了我们单位附近，与我上班的地方相距不过五百米，就是说，我在不太明白时候，太有可能稀里糊涂就错走了这五百米。当年报名学车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就是这样，纯属糊里糊涂，但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更确切地说，这件事与我没有想明白很有关系。但有一点基本上是可以肯定的，一开始就稀里糊涂，这就差不多决定了最后我能拿到驾照，但有一点很重要，最后那一次考试，我也是糊里糊涂，就是说如果没有这种彻头彻尾的糊里糊涂，我还是拿不到驾照。

稀里糊涂做事基本上算是我的人生经验，既然是经验，自然是对我有些意思，这意思就是如果我能记得起来还有一些事做得还算顺利或者让我有一点名利双收的感觉的话，基本上都是稀里糊涂的结果。但这只能算是我个人的人生经验，后来，我想了想，这也是中国人的经验，因为我想，如果光是我自己的经验，就不可能让我有如此的幸运。我很容易就找到了如此想的根据，在我很早之前的古人就已经懂得难得糊涂的道理，古人这样说，一定是对中国人的一个总结，外国人那里没有这样的经验，所以，我的人生经验，基本上也可以说是中国人的人生经验。但现代的中国人，是应该有所区分的，但这区分不太好分类，粗略地说，可以把现代的中国人分成两个类，别人可算是一类，这就是说，我的经验对于别的中国人来说，就未必是这样。这就是说，与别人并举的是自己，可自己只有我一个人，所以，说到底，稀里糊涂还是我自个的人生经验。

如今，我拿到驾照七年时间过去了，今天，天气不错，想起这件事，突然感觉到，稀里糊涂根本就不是什么经验，而只能算是一个混乱逻辑，理由是，因为糊里糊涂拿到的驾照一无所用，不仅没用，并且因为有了它，除了把它放在抽屉里不愿意让它丢失，还徒增了一些烦恼。

说一些，不太确切，其实算不得一些，只能说一点。有人知道我拿到了驾照，如果他们碰到了我，或者我和他们在一起，总能把话扯到这上面，他们的话总是出奇地一致，劝我买车，理由也都很多也很充分。我说烦恼，不关这些人的事，我不能把人家的好心看成是给我烦恼，如果说我真有烦恼，只能是我自己的。我的烦恼是，买还是不买。买，就要花钱，可我没钱，就是说我只有买米买面买菜的钱，没有买车的钱，这是其一；如果我买了车，就要开车，开车就要烧油，烧油就要去加油，加油就要给加油站钱，可我还是没有钱，就是说，我只有......没有买油的钱，这是其二；如果我有了车，我就会开车，开车需要眼睛好，还要反应快，可我视力不好，反应迟钝，并且，常常犯迷糊，一犯迷糊很快就能睡着，这就是说，如果我要开车，就先要让我的视力不低下，反应不迟钝，最重要的还能不迷糊，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做到这些，如果做不到，坚持开车，就会出事故，出了事故，就很麻烦，最终解决这麻烦的惟一办法还是要花钱，可我还是没有钱，我只有......没有解决事故的钱，这是其三。

这就是说，我不能买车，可我还是想有车，因为我有驾照，这就是我说的烦恼。从最终看，这烦恼不过如此，也只是这一点：不能买车，想有车，因为有驾照。

我说我突然有了感觉，这感觉就是我想明白了，其实也不是我想明白了，而是我明白了，从最终看，我的明白是我不需要车。至于我的驾照，就让它躺在我的抽屉里，就像那一大盒有关我的这证件那证件一样，如今，它们全都一无所用。

从最终看，一个人，或者一个国家，一个社会，一个时代，都是一样的，用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制造一个一无所用的驾照。

如此一想，我感觉到彻底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