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喜欢玩一种泥巴游戏。如今想起来，还感觉很有意思。既然是游戏，至少是两个人。但我常常自己一个人玩。泥巴是上天赐予的，一场雨后，随处可挖。这种泥巴最可心，从外到内陆干净。内，指的是感觉。那时候，只觉得雨水是天水，最干净。小时候的日子，完完全全在土地上度过，除了上床睡觉，或者坐在凳子上，再不离地的。我喜欢水，一直以为水在地下，可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希望看到的水只从天上来。所以，我特别喜欢下雨天。可我，包括那些大人，总也留不住天来的雨水。雨洗过后的土地，清新而又湿润。我常常盼着下雨。下雨天还可以玩泥巴。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我是在和水和土地玩。下雨天，玩泥巴，是我小时候的生活。
玩泥巴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然后，我像所有的家乡的人那样，开始了和水和土地相伴为生的生活。每到春种的季节，我站在男女老少中间，和他们一起仰头看天，对着每一块云彩祈福，希望赐下甘霖。土地的清新和滋润成了我和所有人的期盼。大家没有别的期盼，水，土地的湿润，是我们力量的所使之源。
我十几岁的时候，能够和大人们一起耕作。把大人们做习惯了的活计做得有模有样。即使种和收那样的粗活，也不是只有力气说了算的事情。大人们怎么做，我也怎么做，所不同的，是我的锄头抡得不如大人们娴熟和高。做这些事情，什么也不为。只为锄头举得有力，落得是地方。种和收是力气的事情，也是季节的事情。我有力气，我的力气跟着天气和春夏秋冬有所使。
说到喜欢，除了小时候的玩泥巴，再就是能把锄头抡得像模像样。还有一样喜欢，吃红薯。冬天是农闲季节。红薯在地窖里藏过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用一只竹篮，把几块红薯从地窖里拿出来，蒸熟了，或者煮在玉米糁的汤锅里。早晨吃，晚上吃。我喜欢吃甜食。那些没有吃到过那时候红薯的人，或者讨厌吃红薯的人，不可能体会到我那时候每天吃红薯的感觉。
红薯好吃。红薯是我那时候的生活，好吃，是我那时候的生活感觉。红薯好吃，只是口舌的感觉吗？对于我而言，我的口味十分恬淡，所有放盐的食物，都不入我的胃口。红薯好吃，也许是与一种叫糊涂饭的面食比较的结果。但在胃口与我不同的人那里，也会有比较，也会有好吃的感觉。但在生活的感觉上，我们是一样的。或者说，那时候我与之生活在农村的人，生活的感觉是一样的，大家都有一样好吃的感觉。
八十年代中期，我离开老家。在城里生活，不用抡锄头，不吃红薯过日子。我时常想起在老家的岁月。有鱼有肉的日子，并没有让我对比到那时候的生活是苦的。吃红薯过日子的时候，我没有苦的感觉，用鱼和肉来对比，也还是没有比出苦的感觉来。
但被“穷论”灌顶之后，在肉与红薯面前，我把穷的标签贴在红薯上。拿富标签的手一直在颤抖，直到现在，我也没有能把它贴在鱼和肉这一边。
日子过得真快，当快速的日子让我把穷与富过糊涂的时候，我时常想起玩泥巴抡锄头吃红薯的日子。为什么糊涂？为什么时常想起玩泥巴、吃红薯的日子？
吃红薯的时候，我的外在生活被冠以“穷”，我被红薯的甜味溺在内心世界里。大鱼大肉把我从内在世界里逼到了城里，从此，我活在一个外在世界里，内心世界越来越孤寂。在那个孤寂的世界里，泥巴、锄头和红薯，陪伴着我的一颗残心。 20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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