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自己的一剂药

我有一段一直不忘的经历，中学毕业后，我背着一个包裹，徒步十几里地，回了家。当天下午，我挑了两只箩头去挑粪。队长看见我说：毕业了，不再上学了？。我说：回来干活。队长笑着说：那就好好干吧。当农民特别简单。后来，我去学校教书，就不是这样，经过好几道关，众里选一。选上了，还是农民，在学校教课挣工分拿口粮。回家的第二天，我向村医借了一本中医药书（忘了书名），晚上看，白天出工之余，采了不少中药材，或根，或叶，或花，或果，晾干了，捆成把。有一样药叫地丁，需要炮制，熬成膏，味甜。我自己不会兼职，去学校教书，就把那本借来的书还了回去。比起当老师来，我更想做一个大夫，中医大夫。

这段经历，不仅让我明白，如果很想做什么，最好别去做，这是一个很普遍的没有道理可言的现实。我总觉得这件事和我的关系不止于想当一个医生。我自己看书（虽然书是借来的），自己采药，自己晾药炮制药，自己尝药（但没有用那些药为自己治过病，那时候，一年四季没有什么病）。村子里有几个中医大夫，还有一个中药铺，我除了借书，没有想着跟着谁学药学或医学，更没有想将来为人治病。借来的书还了，这件事存在了心里，成了一点儿记忆。

我的身体相对于我而言，不需要疗治。不只是我，每一个人都如此。真正应该疗治的是人，而不是身体。如果当初我学成了中医，做了一个中医大夫，我就未必是自己的一剂药了。我去学校后，还了那本中医书。这该是一件无意的事情，去学校这件事很偶然，还中医书也没有多想。

如果我说，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有着一种寓意，当初，我什么也不知道。如今可以这样说，是有一定道理的。还了那本中医书之后，我一心一意做了老师。做老师这件事，对于我有两种可能。作为职业，这是一份吃饭穿衣的差事。但我似乎一直没有把这份差事朝着这方面去想。至于往哪方面想，似乎也没有。让我如此模糊了几十年的原因，如今看来，有两个方面。一是我的不自信。对这份职业的不自信，对我自己的不自信。这份职业可以养家糊口吗？我自己对这份职业有深度的认识吗？（这个认识由得我想有就能有吗？）第二种可能性，是后来证明的。当我把教课与研究一步一步融合起来时，我的老师身份就越来越淡了。之所以这样，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的不自信扩大了，我从对自己的不自信变成替人不自信。眼前的现实和这样的不自信困扰着我。我感到了在安逸中的不自在。这种不自在，先是悲观的，然后是悲剧式的。

这时候，我回过头来看，发现，从当了老师开始读书起，到成为悲剧者的历程，就像是中医大夫为自己开的一个疗程的药，而我经历的每一个阶段，则是在这一个疗程中对药剂的不断调整。

这些药，把我从不自信调养成一个悲剧者，我知道，我，作为一个人，我为自己开的药只能调养到这个程度。

作为悲剧者的人，我与身体和生命和合了；对于这个世界，我只能是一个孤独者。

                                   2020-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