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所有的人都不认识的,他叫自己。
自己,在很久以前,成了一个文化名词,他不再与一个人有任何联系。当你用这个名词称呼自己的时候,你一下子就变得糊涂了。在历史的岁月里,每一个人都不过是一个糊里糊涂的自己。文化,在你糊涂的后面,吐着狰狞的笑声,因为,整个世界,跟着一起陷入了黑暗里。
一个没有自己的人跟在没有自己的人流后面,高呼着向前向前,这样的前面,不管你用怎样文明的词语修饰,它都是黑暗的。
生命以自己的存在,并不多样。在这不多样的生命存在里,化为生物的生命,以其浑然的品质,保持着各自的惟一姿态,这一保持因为坦然,因为隐而不露,让生物的自己与其生命浑然一体,构成了宇宙性融合。
人,或者说,人类,也曾有过生物一样的自己,但很快,那个生物一样的自己被人遗忘了,或者说遗弃了。
在文明的时代里,一个人可以从有人给你保留的照片里看到你自己时,在你看的意识里,或者说在保留给你照片的人那里,照片上的你,远不是你自己,那是你的照片,是你的画像,照片和画像里,只有你,没有你自己。因为,为你照相的人,他是一个没有自己的人,他为你照相,为你保留照片,惟一的原因是,让你成为一个没有自己的人。而当你看着保留的照片时,你已经是一个没有自己的人,你之所以看照片,惟一的原因是想看到自己,然而,你看不到,所以,那些照片,最终或者烧掉,或者留下一张遗像,一张没有自己的遗像。
你在摄像机向你第一次开机的时候,正式开始被遗弃自己。你经不住摄像机的诱惑,把眼睛对着镜头,或者把两只手向上伸开,有人要你显出笑的模样。你被引入一种机械的模仿行为中,你成了引诱的对象,你在不知不觉里,接受了这样的引诱。因为,你的经不起引诱,获得了奖赏,你开始在意这样的奖赏。
你经过了一段被迫遗弃自己的很长时间。在段时间里,你的哭声是最真挚的,你的笑声也是最甜美的。你为自己被迫遗弃而痛哭,你为和自己在一起失声而笑。然后,在你的周围,尽是被迫的声音和景象,你的哭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假,最后,你只为不能彻底遗弃自己而哭泣。而你的笑变得越来越狂放,因为你得到了更多的奖赏,你或者为这种奖赏本身大笑,或者为获得奖赏的可悲可笑而狂笑。
在如此哭声和大笑里,你完成了一个遗弃自己的过程。成为了这个黑暗世界里的一员,加入到没有自己的人流中,高呼着向前,步入文明的黑暗。
在你接受奖赏的时候,你同时开始接受很多身份名词。孩子,青年,成人;恋人,情人;父亲(母亲),儿子(女儿);君、臣,贵、贱;伟人,名人......太多诸如此类的名词,像无数色彩绚烂的帽子,一顶接一顶扣在你的头上。你在帽子下面,变换着不同的脸谱,挺胸收腹,鞠躬尽瘁,你在为帽子充当木偶。
你以远古的死人为榜样,黄皮肤的人以白皮肤的人为榜样,男人以女人为榜样,女人以男人为榜样,所有的人都以一个人为榜样,那个以碎铜烂银塑身的榜样,散发同一种世界臭味。
在这臭味里,你一会儿变黑,一会儿变白,一会儿泛红,一会儿泛青......
202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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