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病号服的那些日子   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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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于一个人而言，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闲人。那些不认识字的人，先别急着说话，更不要去琢磨什么。我很奇怪，闭着眼睛在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里，随便的拨拉，竟然有百分之八九点三五都不识字。这让我特别放心，只管写自己的，反正上大学，心都是朝外的，里面的什么东西也都不看不见，也都不看。这也不好，出去的当然，有外面的东西可看，出不去的，里面的不看，也看不见，外面只是个影子。但这不是我操心的事，我们有最通俗的哲学家和哲学思想，虾有虾路，鸟有鸟道。这样一想，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我们把不认识的人叫陌生人，把在路上偶然碰到的人叫路人，把一些人叫犹太人，把另一些人叫西班牙人，不管在称谓上是什么人，对于一个人而言，比如说，在我住院的时候，如果有一个英国人也在这家医院骨伤二科八楼治疗，不管他是腰椎不好，还是颈椎不好，有一天，我和他偶然碰见了，以前，我们从来不认识，他可能是一个混血儿，这样，我可以把他的母亲或者父亲，看成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民族的人，比如说，把他的母亲看成是这样的人，那他的父亲就一定只能是英国人，反过来也一样。好了，不管这些了，他爹和他妈是哪儿的是什么人，对于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个用英国的母体或精子，杂交了世界各地某一个人的母体或精子，经过十个月的发酵，最后落草到这个世界上的这个人，在某年某某日，因为腰椎或者颈椎在同一个地方被我碰上了。他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闲人。
好了，按照这个定义，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一辈子有多少个闲人，实在是难以数得清。为什么叫闲人，先说一个大概吧，因为，那个英国杂种对于我而言，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他在与我偶然的存在里，什么也不对我做，二是，对于我而言，有他没有他，都是一样的。很像在我的桌面上，爬着一只小虫子。为了把他区别于虫子，就叫他闲人。
如果，你仔细体会一下，就会发现，有很多这样的人，与我们心底的意识有着联系。你坐在地铁上，有一会儿想起一个人，你想起的这个人，也不过是瞬间的一个闪念，因为你还要再坐四十分钟才下地铁，在这四十分钟里，你会有很多类似于这样的闪念。这时候，有一个陌生人出现在的视线里，这个陌生与你闪念里的那个人十分相似，甚至不分彼此。于是，你把这个闪念定格在这个陌生人身上，不再一个闪念一个闪念不停地转换，而是把自己固定在这一个闪念上，一直念到下地铁的那一站。
不要以为，人这一辈子，做了多少事，帮过多少人，接受过多少人的帮助，哪些事对自己特别重要，哪些人是自己一辈子忘不掉的，走过多少地方，遇到过多少危难和不幸，生如何，死如何，我可以告诉你，这些，只占一个人一生很小的一部分。我这样说吧，你正在上课，听一个专家或者教授滔滔不绝的胡侃，这个报告会是两个小时，你一动不动地坐在一个座位上，只在期间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里去了一趟厕所，在那里撒了一泡尿，然后，你洗手池上洗了手。可在这两个小时里，你在自己的意念里，去过多少地方，在那些地方，见过多少人，和他们做过多少事，甚至你在自己的意念里，和两个女人结了婚，有了三个孩子。或者你周游世界的时候，被美国人抬到了宫，做了八年美国总统。按这样的比例计算一下，你这一辈子能看见的活着算得了什么，与你意念里的活着相比，真的是太微不足道了。
可人把自己的意念生活掩埋了起来，掩埋得很深，掩埋得一干二净，然而，一个人真正的生活是在意念里。能看见的，只是一个表象，甚至是一个假象，一个伪装出来的人生。
好了，我在治疗室里，遇到了一个不到四十岁的人，他一边治疗，后背上树着一片银针，一边打电话，他的电话基本上属于一个接着一个。他怕扎针，所以，他用数数来转移自己的怕，他说上个月在这个地方住了半个月，出院十天后，又来了，在这一次半的住院里，他已经扎了一千四百七十九针。其中，有三百零七针特别是疼痛，所以，他每扎一针，就会忍不住大叫一声。但他说，他这一次出去后，尽量想办法，接着回来住。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在另一张床上躺着，后背上密密麻麻排布着针林，我已经能比较顺利地穿裤子了，所以，我想去问问马大夫，我住到哪一天可以出院。可我在这一瞬间，打消了这一念头，马大夫，他怎么能准确地说我什么时候出院，还有医院的那些仪器，如果把我的疼痛部位再搬到那些仪器上，结果还是一样的。这个将近四十岁的男人，已经住两回了，还要想办法再进来。这个念头一打消，我就睡着了。
                   202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