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文 ★
蹶叔好自信，而喜违人言。田于龟阴，取其原为稻，而隰为粱。其友谓之曰：“粱喜亢，稻喜隰，而子反之，失其性矣，其何以能获！”弗听。积十稔而仓无储。乃视于其友之田，莫不如所言以获。乃拜曰：“予知悔矣。”
既而商于汶上。必相货之急于时者趋之，无所往而不与人争。比得，而趋者毕至，辄不获市。其友又谓之曰：“善贾者，收人所不争，时来利必倍，此白圭之所以富也。”弗听，又十年而大困，复思其言而拜曰：“予今而后不敢不悔矣。”
他日，以舶入于海，要其友与偕，则泛滥而东，临于巨渊，其友曰：“是归塘也，往且不可复。”又弗听，则入于壑之中。九年得化鲲之涛，嘘之以还。比还，而发尽白，形如枯腊，人无识之者。乃再拜稽首，以谢其友，仰天而矢之曰：“予所弗悔者，有如日。”其友笑曰：“悔则悔矣，夫何及乎？”
人谓蹶叔三悔以没齿，不如不悔之无忧也。
★ 注释 ★
注1：蹶叔，虚拟人名。取其倔强固执之意。
注2：田于龟阴，在龟山的背面耕种。龟山，在山东泗水东北部。
注3：原，高平的旱地。
注4：隰 [xí]为粱，在湿地上种高粱。隰，低下的湿地。
注5：亢，高。这里指旱地。
注6：积十稔，十年积累下来。稔，谷熟为稔，引申为年。
注7：既而商于汶上，不久到汶水一带经商。
注8：相货之急于时者趋之，指看到市场上那种货物紧俏就去收购那种货物。
注9：比得，等到获得了货物。
注10：趋者毕至，收购到紧俏货物的商人都来了。
注11：不获市，没把货物卖出去。
注12：白圭，战国时魏人，为人乐观时变，自云：“人弃我取，人取我与。”是当时著名的善于经营管理生产的人才，曾使魏国大富。
注13：舶，航海的大船。
注14：要其友与偕，邀请朋友一起前往。
注15：泛滥，指顺水漂流。
注16：归塘，又作“归墟”。传说是海中无底之谷，众水汇聚之处。
注17：大壑，《列子.汤问》：“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这里指大海最深处。
注18：化鲲之涛，北冥之鲲化作大鹏时所激荡起来的波涛。《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移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
注19：嘘，呼，吐气。此指大海波涛将蹶叔推回海岸。
注20：枯腊[xí],干尸。
注21：稽[qǐ]首，叩头。
注22：矢，通“誓”。发誓。
注23：有如日，以太阳作证。古人发誓常用的套语，就像以前我们说：“向毛主席保证！”一样。
注24：何及乎，有什么能够追回呢？
注25：没齿，终身。
★ 译文 ★
蹶叔好自以为是，而且常和人唱反调。在龟山的阴面种地，在干燥的高处种稻子，却在低湿的地方种高粱。他的朋友劝告他说：“高粱喜欢干燥，稻子喜欢湿润，可你却反其道而行，违背它们的本性了，这怎么能有好收成！”他根本听不进去。等到十年过去，弄了个仓里没有存粮。才去看他朋友的田地，没有不按照人家所说来取得收获的。于是向人家行礼后说：“我知道我错了。”
过后经商于汶水之上。每回都看到市场上哪种货物紧俏就去追逐哪种货物，买什么都要与人竞争。等得到后，别的竞争者也都来了，常常卖不出去。他的朋友又对他说：“善于做买卖的人，收购别人不竞争的货物，机会来临的时候利润一定会翻倍，这就是白圭之所以致富的道理呀。”不听。过了十年弄得非常困难，又想起人家的话而向人家行礼说：“我今后不敢不听您的劝告了。”
过了些日子，用大船出海，邀请他的朋友相伴，顺流往东走，来到一片海面，那个朋友说：“这是归塘啊，进去了可出不来。”又不听劝告，结果进到大海深处出不来了。九年之后赶上北冥之鲲化作大鹏时激起的波涛，被推出来。等到回来，已经头发都白了，形容像干尸一样，人们都认他不出来了。于是向人家行了大礼，以感谢他的朋友，仰天发誓说：“我一定听您的劝告，让太阳作证！”他的朋友笑着说：“听劝倒是听劝了，可还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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