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弹境界

有一种现实的观点，就是在什么圈子里争取什么，不用说那些高尚的或遥不可及的。哪怕你所争取的，在别圈子的人看来纯属蝇头小利，甚至连蝇头小利也算不上。当然，有时这也属于一种管理或领导方法。比如你在一个外企做白领，当你暂时升职、加薪无望时，一次培训，一次出国，就是你争取的目标。这个目标，在企业家们的圈子里看，当然算不了什么，但他却是你这个圈子里所争取的东西，所能体现你和别人不同的东西，所能体现你是否得到认可的东西。再比如你在一个机关里，工资固定，没其他收入，钱的富足是没的追求了，领导和单位也没法给你发，哪怕你干得再好；这时，一个考核优秀，甚至一次口头上的精神鼓励，就成了人们竞争的目标，就是领导用来施舍的利益，就是领导让你们赛马的诱饵。这些荣誉，在公务员圈子外的人看来，是否会显得很可笑？但没办法，这个圈子里，除了这个，你没什么好争的。
　　还有一种观点，有点消极和无为，就是告诉我们随遇而安，少惹烦恼，有福之人不用慌；不是你的，终不是你的，抢也抢不来，来了也未必是福不是祸，等等。也确乎有些幸运儿什么也不用忙活就有了高官厚禄，娇妻孝子。 而且，人生本就是从这个坑里出来接着又跳进另一个坑里去，这山望着那山高，这样追下去，没个满足的时候，似也不是个办法。
　　不过，圣贤书和名人传又告诉我们：志当存高远；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朱元璋的哲学就是：我的就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这是一种强势的思维。像丰臣秀吉般，虽一介草民而胸怀天下者固然有之，但属珍惜品种。不过看来，有一个远大的目标，似乎确是建功立业的必要条件。书家讲临帖时也说：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要是连想都不敢想，天上会掉下个馅饼来砸你身上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想了，努力了，总还有点希望。不管你现在何位，你朝着那个目标来努力，就能使你的行为和思维超出目前圈子的羁绊，使你的一切行为，均指向那个远大的目标，为之积聚能量，包括学识、能力、人脉，并向这个目标一步步地靠近。
　　上面这三种观点，好像有些矛盾。说人应当有目标而追求也对，不管是大目标还是小目标；说少自寻烦恼，不求分外之福也对；但不应当片面地来看，不应断章取义。本来，治什么病用什么药，什么话都是针对特定的情况说的，在你鼓励一个人努力奋斗的时候，就不能让他随遇而安；你安慰一个不得志的人的时候，就要劝他随遇而安。
　　另一方面，记得我们从小学的辩证唯物主义里有个叫“对立统一”的东西，似乎也适用于这种情况。固然，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但往往我们忽略了后面那一句：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什么算“厚德”？不记得教授大师们是怎样解释的了，但望文生义，这种“厚德”，是“地势”，还能“载物”，那肯定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德，而应当是一种适合大众的东西，一种包容性很强的东西，包括很平常的类似于“讲文明讲礼貌，不要随地吐痰”之类的规则；也包括是“和光同尘”的未能免俗，聊复尔耳，顺势而为的智慧。
　　就像当年，戚继光将军要不是善于贪污受贿、拉帮结派和迎来送往（当然他的非法所得没用于个人消费，主要用于给京官送礼、奖励和救济部下了），在当时的政治体制下，他肯定不可能为国家做出那么大贡献，早成哪一次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了，不管有没有本事，还用他去带兵打仗？所以，有时表面看来行为和人生观似乎有冲突，但实际上是一致的，因为人要懂得权变，懂得在适当的时候是适应环境而不是改变环境，懂得顺势而为。王守仁的“知行合一”，我没仔细研究过，但我觉得不死守所谓的教条，一切行为都要为了最终目标的达成而努力，就是其题中应有之意。阳明先生不可谓不圣明，一切为苍生社稷，但他在带兵打仗和政治斗争中阴谋百出，一蒙二吓三送礼，什么招没使过，可谓坑人高手，似乎不是圣人之道，孔圣人想必不会赞许；但我们也知道，孔圣人是圣人，但不是做官和打仗的料，要让他去平定反叛未必能行，而且他做官时也是颇不得志屡受排挤。海瑞先生不可谓不是一为民做主的清官，人格上是高尚的，愿望是好的，但从他的经历来看，他的方法也欠妥，他的性格从他的字“刚峰”也可以看出，过刚则折，太过迂腐，食古不化，仕途上曾屡遭贬抑，或尊而不用。自保尚不能，何谈治国平天下？
　　人思想里面的东西不互相矛盾了，理顺了，才能形成体系，形成自己完整的哲学，哪怕他是不完善的，是偏颇的，但总是有大的用。又想起那个典故：有人问，想听杜鹃啼，它却不啼，怎么办？织田信长说：“杜鹃不啼，则强迫它啼。”丰臣秀吉说：“杜鹃不啼，则诱劝它啼。”德川家康说：“杜鹃不啼，则等待它啼。”我们不能说谁的哲学是完美的，也不能说谁的是对的，谁的是错的，而且他们都取得了不凡的成就。很多情况下，他们各自的方法都会奏效，即所谓殊途同归。
　　秀吉还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有点盲目、狂热的自信，他几乎从不相信自己会打败仗，事实也确是，除了和家康的那次战役以和谈结束从而缔造了此后多年的平衡局面和晚年出征朝鲜失利以外，真的从未败过，他那带点盲目的自信至少是极大地提高了幕僚和全军的土气，即造了必胜的“势”，可见，自信总比自卑好，而且自信，也不妨盲目点；或者自信，本就是盲目的，我们的古语“有志者事竟成”不也跟现在汗牛充栋的励志书所鼓吹的一样吗？关键就在于，目标要明确，思想支撑要成体系。不要像动物们拉车，天鹅往天上拉，螃蟹横着拉，虾又倒着拉，当然车子会乱跑。
　　确定方向是第一要义，定下了方向，然后再定下基本方法，是打算开车去还是做飞机，或者为了省钱搭个别人的车，或者跑步去还能同时锻炼身体，这都是方法的问题，中途再根据情况而修正和变通。就像信长，他让杜鹃啼的基本方法是“强迫”，首先，他就强迫他啼；如果用了几种强迫的方法，它还是不啼，或许信长会杀了他，但我想信长更可能会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就是像秀吉那样“诱劝”它啼；如果多方诱劝还不管用，可能最后信长也就只能像家康那样“等待”它啼了；而且，我想王阳明先生也同意这个路子。况且，除了极个别圣人，有几人的哲学可称完美呢？或者，有必要追求完美吗？成体系就好，适合自己就好，落实到行动上就好。我读书看史不求甚解，乱弹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