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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德勇:盛大士《靖逆记》版本源流之判别|刻本|嘉庆|盛大士|翻刻本|靖逆记

内容提要: 清人盛大士攘著的《靖逆记》一书,是记述嘉庆十八年天理教反清事 件最为系统的史籍,具有重要史料价值;可是,由于原刻本流传稀少,关于此书 的版本源流,学术界一直不甚清楚。作者根据其收藏的两部早期刻本,对比通行 的上海书店影印本,分析判断各种刻本之间的承续关系,以期为更好地利用这一 文献提供版本学参考。

关键词: 靖逆记 天理教 盛大士

清朝嘉庆十八年九月十五日午间,天理教徒陈爽、陈文魁等人,在宫内太监的引导下,率领七十多名信徒,分别从东华门和西华门突袭紫禁城,其中一些人已经突入皇帝内寝大内乾清宫。好在嘉庆帝 颙琰 ,从七月起一直在木蘭围场田猎,即行所谓“秋弥”之礼,此时不在宫里。诸位皇子本来也都在木蘭围场随侍,但在这前两天,却提前返回京城宫中,其中也包括皇储旻寧在内。变生肘腋,祸起萧墙,对于大清朝廷来说,形势相当危急。

形势的严峻性还不仅仅在于冲进宫寝的这七八十人。这次行动的总指挥,是天理教教主林清, 而林清本人并没有参与攻打皇宫。天理教信徒众多,主要集中在今豫东、鲁西南以及冀南地区。林清原本计划发动各地信徒,在九月十五日这一天同时起事,合围京城;突入宫中的这些人,不过 是执行'斩首”任务的'特遣队'而已。所以,林清本人是坐镇北京南郊的黄村,以便调度各路人马。由于组织疏漏,在预定时间到来之前,河南滑县、山东金乡、定陶、曹县等地,先后有信徒被官府缉 捕,豫东、鲁西南等地的天理教徒,担心计划败露,便先行发动,官兵随即展开围剿,林清实际上已经无法完全实现预定的计划。尽管如此,分散在各地的天理教徒,仍有可能汇聚京城,大清国 170年社稷,大有毁亡于此役之势。

身为皇储的皇次子旻寧,在这身家社稷系于一线的危急关头,体现出不凡器度和身手。旻寧 临危不惧,沉着应对,率领诸皇子和宫内太监,由乾清宫尚书房退守 乾清宫西侧的养心殿、储秀宫、中正殿区域,并亲执鸟枪,射杀攀墙而 入的天理教徒,阻止其攻势,最终等来援兵,斩获全部作乱教徒。 随 后,在河南、山东等地起事的天理教徒,也渐次被朝廷平定。

嘉庆十八年这一年,以甲子纪年适值癸酉,故旧史称谓这一事件 为“癸酉之变”。正如事变结束后嘉庆帝 颙琰在 所下“罪己诏中讲述的那样,此乃'汉唐宋明未有之事',当时在朝野上下,引起极大震动, 为社会各界所广泛关注。因为大家都很关注,于是,就有人纂辑出这部《靖逆记》,来记述事件原委;也正因为关注这一事件的人为数众 多,刻印此书,足以牟利,故甫一面世,即有不止一种翻刻本出现。而辨别其初始刻本,因此成为一个很麻烦的问题。

行世《靖逆记》诸本,均未署明作者真实姓名,仅题作'蘭 簃 外史纂”。此所谓“蘭簃外史',乃时任山阳教谕之盛大士自号,见近人李濬之撰《清画家诗史》己集。盛氏在卷首自述其纂述缘起云:

甲戌中春,余计偕北上,道经山左,遇客自军中来者,备述齐、豫用兵事。及至京,询及林逆拘乱,都人士言之甚详。因缀述所闻,犹惧传语失实,鲜所考征。丁丑,复客京师,恭读《钦定平定教匪纪略》,谨为叙列时事,附缀豪闻,厘为六卷。事归传信,故弗袭浮言;义涉可疑, 则靡敢臆说。

据此可知盛氏纂述此书,始于甲戌亦即嘉庆十九年,至丁丑亦即嘉庆二十二年,应已大体成书。

今所见《靖逆记》诸刻本,俱刊刻于嘉庆二十五年,这应当就是此书刊刻行世的最早年代。盛大士撰成书稿后没有马上刊印,可能与其落笔审慎,还需要修改润色有关;也可能与他一时拿不出足够的刻书资金有关。刻书需要花费很多钱,而盛氏的身份,只是一区区山阳县教谕,要想凑足这笔款项,多半还需要费一番周折。

我所见到的《靖逆记》,共有三种刻本,可是却都题为嘉庆二十五年刊刻。第一种为寒斋所储, 为叙述方便,在此姑称之为“甲本”。第二种亦为弊篋自存,在此可姑称之为“乙本”。第三种为上海书店1987年影印者,这也是当前最通行的版本,在这里姑称其为“丙本“。

在上述诸本中,甲本内封面顶镌'嘉庆庚辰春镌',其下则仅刻有书名“靖逆记”三字,两侧上下 题款处空缺无文〔图一〕。乙本内封面亦顶镌“嘉庆庚辰春镌”,其下书名处除中间题以“靖逆记”三字书名外,另在右侧有上款题“蘭籍外史纂',左侧有下款题“文盛堂梓.〔图二〕。丙本未见内封面。这可能是由于所据底本缺失此页,但由现今影印古籍比较通行的做法推测,更有可能是印行者以为此内封面页没有多大意义而径行省去。因为上海书店在“出版说明”中叙述说它是“据嘉庆二十五年刻本影印”,盛大士此书在内文中并没有提到刻书的时间,所谓“嘉庆二十五年刻本” 的判断,似乎只能来自影印底本内封面题署的年份。

这几种刻本,现在都已很罕见。上海书店影印此书,便是由于传本稀少。孙殿起《贩书偶记》只提到一种'无刻书年月,约咸丰间刊”的本子。虽然这也有可能是上述嘉庆刻本中的某一种,因脱去内封面而致使孙氏判断年代有误,但即使是这样,也同样说明《靖逆记》诸嘉庆刻本,俱流传鲜少。因为孙殿起纂录《贩书偶记》,专以著录《四库全书》以外的书籍特别是清人著述为宗旨,他开书店经营古书,也是着意罗致清人著作,所以,孙殿起在《贩书偶记》中没有著录此书之嘉庆刻本,即说明终其一生,尚未经眼过手保存有完整内封面的嘉庆刻本。正因为传本罕见,孙氏外甥雷梦水,在所撰著录稀见古籍的《古书经眼录》一书中,特地著录了上述《靖逆记》乙本。

嘉庆庚辰亦即嘉庆二十五年。因此,上述甲、乙、丙三种《靖逆记》刻本,实际上是刊刻于同一年 内。这三种版本,行款一摸一样,三种之中,至少有两种应是据原刻本翻刻。可是,却没有一个版 本言明这一点。在这种情况下,诸本之间的版本源流关系,就成为一项需要考索的问题。

首先,从版刻形式来看,甲、乙、丙三本的版面构成要素,系依次由繁趋简。甲本通篇俱雕有界 格;乙本虽大多亦雕有界格,但个别一些页码,已经略而未雕;至丙本则绝无界格。又甲、乙、丙三 本均施有句读圈点,且都很草率,互有详略,但总体看来,其疏略程度,是循甲一乙-丙次序,依 次递增,乙本不如甲本,丙本又不如乙本完备。

其次,这三种版本的版刻虽然都比较粗糙,但粗糙的程度,有所差别。相比较而言,甲本雕版 最精,字体尚堪称方整,且略显劲健;至乙、丙两本,则已字迹松垮,神气全无,而丙本似又略逊 于乙本。丙本版刻最粗糙的地方,是书口处的“靖逆记”书名,只刻出很少一小部分,大多留存墨钉 未刻;个别一些版面,如卷一第十一页、卷五第九页等处,版框上缘还没有修整干净,留有墨边;又如卷五首页卷端书名处亦留存墨钉未刻,等等,这些都应当是翻刻者仓促印制以应求市场需要所 致〔参见图三至图五〕。

乙、丙两本较之甲本这种简疏粗糙的情形,正符合书坊翻刻书籍的一般特征,由此可以判断, 乙本和丙本均应为翻刻本

进一步仔细审辨,还可以看到,丙本有一些地方,“寧”字已刻作“寧”(如卷二第四页“志寧”之 '寧”)。不过,并不是丙本中所有的'寧”字都统统如此,还有很多处仍作刻“寧”。改“寧”为'寧”,应是 为回避道光皇帝旻寧的名讳( '寧 ”字虽 然另外早已有写作每 ”之 异体,字形与 '寧 ”极 为相似,但《靖逆 记》此本本来是依据旧本匆促翻刻,若是没有特殊缘由,不会另行改写字体,所以,还应当是避讳 所改(参见施廷镐《古籍珍稀版本知见录》第 226 、 240 页)。 嘉庆二十五年秋八月,道光帝旻寧登基, 翌年始改元道光。 甲、乙两本均刊刻于嘉庆二十五年春季,所以 '寧”字没有改刻; 丙本具体刊刻月 份不详,但由“寧”字刻作“寧”这一点来看,很可能是梓版于这一年八月以后。 至于丙本中对'寧”字 有讳有不讳,当是缘于书坊翻刻书籍,对避改讳字,通常马马虎虎,一向不够严格,而如上所述, 此丙本刊印又相当仓促,因此更不足为怪。

下面再回过头来,分析甲本与乙本在内封面上的差别。乙本内封面刊有“文盛堂梓”字样,这正 是清代书坊刻书的一般题署形式;而甲本只题写书名不署刻书堂号的内封面形式,则多见于家刻书 籍,由此推断,甲本就应该是《靖逆记》的原刻本,也就是盛大士家刻本。从两本印制所用纸墨上, 也可以印证这一点:甲本纸张光滑韧密,墨色深沉;乙本则纸质疏松,着墨既浮且淡。相对而言, 由于没有商业目的,通常家刻本会尽可能对纸墨的选择讲究一些,而书坊刻本为追求利润,减低成 本,所选用纸墨,品质往往均较为低廉,这是古代书籍印制的一般规律。

虽然与翻刻诸本相比,原刻本《靖逆记》的版刻要精细许多,但版面上仍然带有仓促印行的痕 迹。这主要体现为书中所施圈点符号刊刻非常草率,句读时有阙略,且有一部分圈点符号尚未好好 修整,而专名线或有或无,疏漏尤为严重。

盛大士稍后在道光年间刊刻的集子《蕴愫阁集》,流传虽然也非常稀少,且被郑振铎视为'可 遇而不可求之物 ”(见 郑氏《清代文集目录跋》),但终不如这部《靖逆记》的原刻本,尚且从未见诸著 录,而书中所记述的内容,关涉一代重大政治事变,又迥非个人诗文著述可比,其珍稀程度,自是 可想而知之。

盛大士仕职的山阳县,是淮安府的治所,即现在的江苏淮安,位于淮河南岸的运河边上,地当 南北交通孔道。由山阳循运河南下,经过的第一个都会,便是扬州。扬州是通往江南的门户之地, 也是清代具有全国影响的文化中心,刻书业相当发达。检杨绳信编著《中国版刻综录》,著录清代嘉 庆年间有'维扬文盛堂”书坊。“维扬”即扬州雅称,所以,翻刻《靖逆记》的文盛堂,很可能就是这同 一家书坊。正因为扬州与淮安山阳密迩相邻,才会在嘉庆二十五年春,盛大士家刻本刚一印出,这 家文盛堂书坊,便得以用近乎同步的速度立即翻版牟利。

由于扬州在文化信息的传播上比山阳有更强的福射力,文盛堂翻刻本的流行,一方面立即覆盖 了相当一大部分社会需求,影响了盛氏原刻本的刷印数量,这应是盛氏原刻本流传至今极其鲜少的 主要原因;另一方面,它的出现,也进一步增大了《靖逆记》在社会上的传播速度和扩散范围,而对 于此书的社会需求,则会随着信息的广泛传播而进一步增多,这样又会促使新的翻刻本出现,于 是,像《靖逆记》丙本这样的翻刻本,便又应时而生。可以推论,当时也可能另有一些类似丙本这样 的翻刻本,这还有待于花功夫査找。

《靖逆记》版本的衍变过程,向我们提示了一个文化传播方面饶有趣味的问题,即发生于北京城 的重大社会关注焦点事件,通过东南的作者记录后,复以东南地区为核心,向各地传播扩散。类似 的情况,至迟从明代后期以来,就很普遍。这是中国古代文化地域传播史上的一项重要内容,值得 剖析和阐释。不过,这不是本文所要解决的问题,我想留待日后专门加以论说。

至于本书的学术价值,则如同前引盛大士自述所见,盛氏纂辑此书依据的材料,乃是直接得自 朝廷清剿夭理教徒的将弁和都城当中见闻这一事变的相关人士,盛氏复又参稽官修《钦定平定教匪 纪略》,故所述翔实,成为研究这一问题最为系统的第一手文献资料(《靖逆记》还在卷四当中,一并 附记有与这次天理教起事几乎同时发生的陕西三才峡木工暴动事件,也是研究这一事件最重要的资 料)。梳理辨析《靖逆记》的版本源流,正是基于其这一文献价值。因为选择或是参考适宜的版本, 往往是研究问题深入分析史料时无可回避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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