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时节读枪

枪，尤其是大枪在武艺中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的，历来武艺家对于大枪的偏爱和推崇亦是体现了其高深的武学修养与风范，故而，多年里一直对于大枪或者说兵枪的研习一直未曾停歇，林林总总，风风雨雨，反而愈加浓厚和痴迷。

说到枪，自然不能忽略戚继光、程冲斗和吴殳这三位先贤，他们在那个冷兵器的巅峰时代为我们用精辟的文字还有图势留下了古代枪法的精粹，让我们可以感受和传承那个时代武艺的高古与深厚，更有那个时代的武艺家对于枪法的实践和体悟。我常常说，虽然我们今天有更好的条件可以解读、印证古人的技术与理念，但我们永远不可能有古人那样的实践，即得自战阵，有丰富的临敌经验。所以，对于古人在武艺上的认知和阐释，我们唯有怀着敬畏之心去精研，去传承。

古城落雨，春雨淅沥，却是有了别样的景致与情调，一扫连日或浓或淡的雾霾，一股清新萦绕、弥漫心间，便是读书和演拳的好时光，岂可辜负？

老先生常说，疯魔棍的棍套之所以好，是因为熔铸了太多的“枪点”，古人在编套路上是极为用心的，绝非率尔为之，所以说尽力把好东西装在一起，用套路的形式得以保存，亦是中国武艺的一种独有特色。吴殳的授业恩师石敬岩一生在武艺上涉猎甚广，然而到了晚年，却是“棍棒刀牌，皆成枪法，化杂以为纯者也”。那么枪法亦是一个武者功力与修为的精确表达，也是最为吃功夫的一门精深艺业，吴殳认为“既精既极，非血气之士，日月之功所能学”，故而武术界有“年刀、月棍，一辈子的枪”这样通俗的说法。而细细地品味，在香中，雨中，自然对于枪的那份高深与魅力感受非同一般，亦是一个武者绝佳的享受。突然想起本如法师的一段话“半山听雨，品一种静谧，不自禁地忘了俗世的烦恼喧嚣”，也是林清玄先生笔下的那种“清欢”。

枪，因为其形制与锋刃，必然在技法上以“戳”为主，而我们长期以来信奉的那些“秘笈”其实大多淡化了“戳”的重要性，我们总被那些虚花的技法所迷恋，觉得这太为简单的“戳”似乎不能表达自己对于武艺的理解和功力。而事实上，“戳”才是枪法的本源功夫，可以说如同书法的楷书，中规中矩，而看似一个简单的“戳”，却是在习练上颇为讲究，不仅分上中下，而且极为注重下盘的功夫，所谓“腰马”。也唯有在日日不辍的“戳”中，手上掂着六七斤的大杆子，来来往往，一进一退，才会真正体味到枪法在“戳”中的那种简约和真意，也会慢慢地懂得吴殳那高傲而卓然的枪法之“六品”。不仅是一种持龙之术，更是一种名士之风。而非好勇斗力者的称雄之道。

虽说疯魔棍是以“棍”而命名，而实际上是彻头彻尾的枪法，亦是古代棍法“兼枪带棒”的一个重要体现。因此出势之“持枪上阵”便开宗明义，直奔主题，一个“持枪”便是对于枪的控制与自信，而“上阵”则是目的，如此，便是一种枪法之风度，如“身披铠甲的战将手持长枪奔赴战场”，而这一点亦是武艺的特有意境，在“虚拟的真实”中让武者欲罢不能，情醉神迷而一生难以割舍和辜负。其次而来的“孤雁出群”则是一个枪棍合一的技法，一个“败枪”，转身而走，这时候请注意走的是“圈外”，所谓的“圈外有败枪，孤雁出群走。回打扑鹌鹑，无论单双手”。这样，便把枪作为兵器的“劈”和随之而来的“戳”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即“摘心枪”，这一枪却是极为精到地体现和阐释了吴殳在《手臂录》中所提及的“枪根说”，细细揣摩，可谓匠心独具。

吴殳对于“圈”特别重视，即“圈枪”，强调枪法之精妙在“工于一圈”，从圈的大小和幅度可以判断用枪者的功力与修为。那么，在以枪法为主的疯魔棍中，“圈”可以说是“贯穿始终”的。也正是因为其中的“圈”衔接了枪法和棍法的玄妙，把枪的“戳革”和棍的“揭打”融合。从这一点可以读到先贤对于武艺的智慧与匠心，亦是集各家之长，融会贯通，亦是一个棍法套路的价值之所在。且不说其中的“披身枪”、“回马枪”、“尽头枪”和“滴水枪”、“地蛇枪”，亦有“黑白鹞子”、“苍龙摆尾”、“左右泼劈”、“铁牛耕地”、“乌龙翻江”，单就“五虎拦”、“风卷残云”、“棍打四门”、“剪子股”、“顺步劈山”等棍法，就可以懂得先贤在创编这套棍法时的良苦用心，而“疯魔”一词显然超乎单纯的棍法和武艺表达，更是一种不舍直追、焚膏继晷的精神。

学“奇枪”的时候，出势的一个“鸭踏步”却是极为精辟，缘何古人在出枪时要选择这样的步法，而且用了“鸭踏”这样形象的比喻。按照吴殳的解释，此为“敬岩法也”，其在做作上是“蹲坐而行”，而且是“其形如鸭”，吴殳将其誉为“短枪神境”。起初的几年，对其不甚了解，一次在省体深夜戳革，一溜“鸭踏步”相随，骤然明白了其步法之精妙与独到，着实为枪法之“神境”，颇有“持短入长”和“长短兼施”的玄机。至于“影手”，则是“有口授”，但到底是何等神妙莫测的步法，在“戳革”与“游场”中慢慢地就会懂得“影手相随”的那种高度和谐和自如。如此，或是吴殳所感叹的“百尺竿头”了。

雨中，茶香，枪意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