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虾记

        妻因股骨颈骨折，卧床多日，床是下不了了，但脑子还是在不停地运行，想得最多的也许是脚的问题，其次的肯定是吃，民以食为天，躺在床上，吃喝拉撒，是充满了整天的内容，护理院里的饮食是最讲究营养的，所以味道只能摆在第二甚至再向后的位置，于是口中无味也是常事，而且还有许多原因，都能使吃这个事排到思考的第二位。于是隔三差五地会提出许多要求来，这不，今天说：'买点糠虾，炒点酱吃吃’，当然这也是十分合乎常理的。病人的要求一般讲都是十分重要，这关系到病情的好转，身体的复原，调节情绪等等，更关键的是这要求来自于达到金婚年限的妻，于是我把它当作一件重要的大事排上立刻就办的日程。在护理院吃过中饭，连家也不回，午觉也不睡，出发采购。

        糠虾这食材，放在早先是十分容易采购到的。入冬之后，随便哪个菜场都有，而且便宜得极 ，二三块钱就能买上一斤。有时走在去菜场的路上都会碰到一个上了年纪的农村妇女，手里抄着一只竹篮子，给你推销她篮子的糠虾。而今要买，却是要动动脑子才能搜索到哪里才能买得到的事，而且这事难的是网上搜不到哪个菜场有得卖。如今的食材都在向大的方向发展，什么都是要长得大大的才有销路。炒咸菜的小鲫鱼没有了，只有一斤左右甚至更大的鲫鱼，烧面拖蟹的小蟹买不到了，都要三四两的大蟹，供祖宗的小鳊鱼看不见了，看到的都是比手掌还要大的，这虾也是，要大虾，草虾，龙虾，越大越好，这小小的糠虾就成了稀有品种。当今苏州城里能买得到的恐怕就只有葑门横街了，因为去年我就是到那里才觅到了它，今年应该说也有点可能。于是，放下饭碗就满怀信心地直奔葑门横街。

        葑门横街是苏州经常宣传的一条农副产品特色街，也是一条古风满满的民俗街，整修后的横街确实还保留着老法头（儿时记忆中）的格局和路面，一二开间的小店面，沿街邻河的茶楼酒肆，条石铺成的路面，容不下一辆小汽车的街道，光来来往往的行人就能挤出一派摩肩接踵的风光来。而那阶梯教室似的货架是如今绝无仅有的特色，店门口的几乎放到了地面，靠里面的货架高到了胸前，所有的货物一览无余，像放在山坡上的地摊。所卖的商品全然没有商场超市里的那种高大上，绝大多数是散货和零售的商品，你要是买得多，或者要批发，店主马上会从后面的住家房里搬出来。而卖水产的店门口，从早到晚都是湿漉漉的，完全还是儿时的记忆。所不同的是，往日高低错落，前凸后凹的店招已经消失了，改成了统一的黑底招牌，不同的仅仅只是字体和颜色的区别，所缺少的是提篮叫卖的老人，和悠扬入耳的叫卖声，这一改失去了旧街巷那种上空是琳琅满目，遮荫蔽日的广告招牌，眼前是晃动的货物和人流，耳中有不绝的吆喝的那种全方位的感觉。

        沿着店面，一家一家地看着，却没有看到卖水产的。心中惦记着去年买到糠虾的那个陪弄门口，直奔那里，却只见黑洞洞深黝黝的弄堂，不见了门口摆摊的老妪，心底冒了一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一想不对，接下来的不是人面桃花而是满面皱纹的老龙钟。心里有点失望，看着前面还有那么长的街道，还是冀期着希望。继续沿着一侧的店面向东走，双眼关注着两侧有着水产两字的店招，鼻子辨别着鱼虾的腥燥，一见动静，立马前去细看，有的只卖鱼鲜，有的仅售海货，有的也有虾卖，却只有糠虾的爸妈和爷爷。有一家老板听说我只要糠虾，竟然向我推销死了的小虾，说是当糠虾卖给你，亏了，只要15元一斤，我可不是收尸的，摇摇头继续。

        走过了长长的街道，依然看不到希望中的糠虾，审视了鱼桶摊上的盆桶，没有一个是我需要的货品，问过了可能有货的店家，答案中找不到有这个字，难哪难，今年的糠虾难道绝种了，成了濒危物种，妻子的任务完不成了，怪不得我不努力，实在是像我等这般的守旧人士太少，固执到非要买这种现代人不肖的糠虾，这这东西商人无利可图，渔家无心养殖，捕鱼人不肖一顾，呜呼，炒酱绝品糠虾已经到了可以写入消失物种史册的地步了。

        希望已经消失，逛逛旧街巷还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横街，我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没有来过，尤其是在改造升级之后，崭然一新的面貌还没有好好地欣赏，端详和回味，特别是童年印象中的石炮头，就在不远处的横街东口，去看看吧，还有没有当年的痕迹，只二三十步距离，说话间就到，但是认不出这是当年的石炮头，当年的城乡交界处，田野葱郁，绿色满目，清风徐徐，如今已变成了东环路的车水马龙。

        回家吧，到此一游已经结束，当我回头的一刻，眼睛突然间亮了起来，这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的糠虾吗！距南面街底只三四家门面，一个住家式的小屋，门头上一块小小的店牌，上书:阳澄湖水产，门边的窗洞拆成了膝盖高的矮墙，墙顶上排了四只塑料面盆，最后一只面盆里放的就是我寻觅的糠虾，心中想道：不管好坏，买了再说，好歹是买到了。细看这糠虾，活蹦乱跳，只只鲜活，透明之中带有微微的黄色，和那阳澄湖的水色相仿，且大小均匀，毫无杂质，绝对是糠虾中的姣姣者，看着盆中毛二斤的货色，我爽快地说:折到

（苏州话，意思是全部买下），那像家庭主妇似的女老板微笑着问道：还有十几斤，也要？在她看来这无疑是个大生意了。我一听，心中一惊，真不想回家开炒酱店，赶紧说：就盆里的那些，才躲过了尴尬。这真是：蓦然回首，那虾恰在巷尾逍遥处。

        到家，立马动手，炒出一锅味美色艳的糠虾酱，圆了妻的心愿，饱了儿孙的口福，也忘记了自己的辛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