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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紹曾:印行《四庫全書存目叢書》之我見

編者按

該文雖未明言與鄧廣銘先生商榷,然實則處處針對鄧先生《論〈四庫全書存目叢書〉不宜刊行》一文而發。鄧文以存目之書多有與庫書重複者爲由,反對無謂印行,該文則認爲雖重複之書亦需甄別版本而定;鄧文言存目中多有僞書,該文則認爲僞書亦有價值;鄧文舉王洙《宋史質》、柯維騏《宋史新編》爲例,認爲不必印行,該文則認爲王、柯二書之存目,實因政治而非學術。以今日之見而言,似以王紹曾先生之說爲勝。


清代著名學者、“儒藏說”的倡導者和實踐者周永年曾經說過:“書籍燦陳,且如淮陰用兵,多多益善。”大藏書家、目錄版本學家黃丕烈也說:“讀書在廣見博聞,余謂藏書之道亦然。”藏書的目的在讀書,讀書要廣見博聞,首先要藏書廣見博聞。這就是周永年把藏書比作韓信用兵的重要原因。藏書無論對個人、對國家,還是對所有的圖書館來說,為科學研究提供豐富的圖書資料,都是至關重要的。因此,圖書是從來不嫌多的。我國有五千年光輝燦爛的文化,有豐富的典籍,但由於漫長的封建社會,戰亂頻仍,政府缺乏妥善保護圖書的有效措施,加上水火蟲魚的侵蝕、封建統治者的肆意禁毀,留存下來的圖書,本來只有十之一二,是怪可憐的。歷代史志、藝文志著錄的圖書,流傳下來的,為數寥寥,這就是最好的見證。清修《四庫全書》,收錄圖書3461種(文淵閣本)。人們都承認它是中國歷史上最浩大的文化工程。然而以此與歷代史志藝文著錄的圖書相較,就微不足道。有人估計,現存的古籍有12萬至15萬種,光清代人的著作就有將近八萬種,如果這個數字可靠的話,那麼《四庫全書》之外,還有大量的典籍需要我們去搶救整理。就拿纂修《四庫全書》來說,四庫館臣秉承統治者的意旨,把全國徵集來的大量圖書6793種,摒棄在《四庫全書》之外,幾乎是《四庫全書》的兩倍。他們把這些書列入《四庫全書總目》的存目,不予流傳。當時四庫館臣是親自見到的,事隔兩個世紀,這6793種圖書,現在實際流傳下來的,不過四千餘種,而且大都傳本稀罕,有不少已是孤本。如果說,《四庫全書》基本上囊括了我國18世紀中葉以前的主要典籍,那麼應該說還是不完全的。為了弘揚我國優秀的傳統文化,為了妥善保存古代典籍,為全國科學工作者提供更豐富的圖書資料,編纂《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自有它的必要性和緊迫感。我們不談古籍整理則已,如果僅僅注意少數名著的點校、注釋、今譯,而忽略這樣整批、大量的典籍,聽其自生自滅,不予搶救、整理、影印流傳,那就是見羽毛而不見輿薪。我們可以肯定地說,再過一二百年,就連現存的四千餘種,也未必能長期保存,更談不上充分利用這樣的圖書資源了。

最近幾年,由於工作的需要,對《四庫全書總目》作了一些探討,我發現四庫館臣之所以把近七千餘種古籍列入存目,從表面上看,不外兩種原因:一是“言非立訓,義或違經”;二是“尋常著述,未越群流”。這兩種原因,自然是帶著統治階級的偏見的。實際上在這兩種原因的背後,另有一種極為重要的指導思想,就是要把《四庫全書》的規模,限制在3500種左右。為了纂修《四庫全書》,弘曆動用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先後集中四千余人,歷時十五年之久,才得以完成。如果再要擴大規模,勢必曠日持久,觀成無期,而且也超過了清朝政府在人力物力上所能承受的能力。即便如此,弘曆當時已經發覺《四庫全書》的卷帙浩繁,擔心他自己看不到全書的最後告成,因而在纂修《四庫全書》的同時,又命令總裁官于敏中和王際華等,從全書中選取經、史、子、集各部分書472種,纂成《四庫全書薈要》,用五年時間抄成兩部,以備宸覽。可見纂修《四庫全書》的規模,有着一定的限度。為了把六千七百餘種書列入存目,不得不製造藉口,錚錚有詞地舉出這樣那樣的理由。其中少數在統治者看來是“言非立訓,義或違經”的著作,自然要口誅筆伐;所謂“尋常著述,未越群流”,就有很大的彈性。無怪乎在《四庫》存目的提要中有不少著作的評論是瑕瑜互見,與收入《四庫》的書並無多大差別。這就不難看出《四庫》與存目之間,並不存在鴻溝。假使《四庫全書》可以擴大規模,存目中有很大一部分書是可以入錄的。至於是不是偽書,並不是《四庫全書》取捨的標準,這在《四庫全書總目·凡例》中有明確交代。偽《古文尚書》、《關尹子》、《列子》、《亢倉子》、《無能子》,是盡人皆知托名的偽作,不是照樣著錄嗎?五代王仁裕的《開元天寶遺事》,洪邁《容齋隨筆》即已指其偽托,而且“委巷相傳,語多失實”,照樣著錄在子部小說家類。這一點,倒是四庫館臣們的明智之舉。因此,我們大可不必因為存目中有部分偽書而大驚小怪。梁任公早就說過“偽書中有真史料”,這是早已為學術界公認的常識。

根據我的體會,四庫館臣所說的“言非立訓,義或違經”,這是冠冕堂皇的話,很容易引起人們誤解,以為指的是學術上的“異端邪說”。其實這類著作,不光如李贄的《藏書》“狂悖乖謬,非聖無法”,更為重要的是直接觸犯清朝統治者的利益。如王洙的《宋史質》、柯維騏的《宋史新編》,他們居然無視遼金元三朝的天下,以明繼承宋統,甚至“以遼金二朝,置之外國,與西夏、高麗同列”,真正觸到清朝統治者的痛處,所以把王洙說成“自有史以來,未有病狂喪心如此人者,其書可焚,其版可斧。其目本不宜存,然其書自明以來,印本已多,恐其說或存於世,熒無識者之聽,為世道人心之害。故辭而闢之,俾人人知此書為狂吠,使邪說不至於誣民焉”。《四庫全書總目》雖然肯定《宋史新編》“糾繆補遺、亦頗有所考訂”,但因作者未將遼金元繼承宋統,這在清朝統治者看來,無疑是當頭一棒,遂被視為邪說誣民的著作,而入於存目。這分明是政治上的觸犯,而非學術上的異端。這樣的取捨標準,顯然是以是否符合清朝統治者的利益為前提的。這類例子,恕不縷舉。至於因學術上的門戶之見而排斥一部分著作不予著錄,也是司空見慣的事。《四庫全書總目》總的傾向是揚漢抑宋,對宋儒動輒微文譏刺,曲肆詆諆,特別對朱熹的著作每多挾持成見。在宋明理學上,則又尊程朱而貶陸王。對於王學傳人的著作,如王艮的《心齋約言》、王畿的《龍溪語錄》、《龍溪全集》,鄒守益的《東廓集》都列入存目。在存目中,在類目上也有講究,如朱得之的《宵練匣》、羅汝芳的《近溪子明道錄》,都被貶入子部雜家類存目,表示他們迥非儒家著作。這類學術上的偏見,在《總目》中屢見不鮮。這就是余嘉錫先生在《目錄學發微》中所說的“好惡奪於中,而是非亂於外”。儘管《總目》在總體上是劉向、劉歆以後僅有的著作,但具體到每種書的評價上則不能無失。因此,我們對《四庫》存目的書,決不能以《總目》的評價為依據,而是應該用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重新加以衡量。當然,要正確評價一部書,並不那麼容易,需要有充裕的時間,由專家們來做。我同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委會首先把分散在全國200多家圖書館、博物館的《四庫》存目4000餘種書,分別攝照影印,使《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繼軌全書,沾溉藝林。這的確是繼《四庫全書》之後,我國文化史上的又一座豐碑。有人懷疑這樣是不是古籍整理? 我認為這是地地道道的古籍整理。首先,要把分散在全國各地的4000多種書拍下膠片。並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其次,每種書可能有幾個不同的版本,需要精細的鑒別,決定棄取。其三,每一種書都可能有缺卷缺頁,或版刻模糊之頁,不但需要補缺,而且需要描潤,描潤的加工程式是十分複雜的。要保證描潤不出差錯,也絕非易事。

關於《四庫全書》已經收錄,而又在存目中裁篇別出的書,到底要不要保留。我以為必須視具體情況而定。如果在存目中裁篇別出的書,版本勝於庫本,仍然需要保留。因為庫本的底本,可能刻印較早,或者並非足本;裁篇別出的單行本,如果刻印較後,又經過一番校訂,在版本上肯定優於庫本。因此,對待這樣一類書,必須經過嚴格核對,決不能以耳代目。

總之,編纂出版《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是搶救保存古代典籍、弘揚優秀傳統文化的一大盛舉。這4000餘種書,一旦在國內外廣為流傳,使讀者得以恣意披讀,則對學術文化的發展,必將起到越來越大的作用。


(原載《光明日報》1994年12月2日第5版,

又載《北京大學學報﹒社科版》1997年第5期)


選自|王紹曾:《目錄版本校勘學論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

編輯:高祺琪

排版:榖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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