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哈罗夫，不准去领奖的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

世人瞩目的2020年诺贝尔和平奖即将揭晓，不过我今天要给大家介绍的是1975年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被称为“人类良心的代言人”的萨哈罗夫。

32岁的苏联科学院院士

安德烈·德米特里耶维奇·萨哈罗夫（1921.5.21－1989.12.14），出生于莫斯科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1942年从莫斯科大学物理系毕业后，去了一个兵工厂做工程师。二战结束后，他到莫斯科物理研究所当研究生，他的导师是后来的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伊戈尔·塔姆。期间他发表了几篇极有份量的论文。不过，1948年，他突然从公共场合消失，此后十多年，他一直在代号为“阿扎玛斯16号”的保密地点参与研制热核武器。

1953年8月12日，苏联成功爆炸了第一颗氢弹。萨哈罗夫为此做出了决定性贡献。时任苏联部长会议副主席兼中型机器制造部部长马莱舍夫，兴奋得在现场亲吻萨哈罗夫。

三个月后，萨哈罗夫被选入苏联科学院，而且是被直接选为正式院士，跳过了一般院士必须经历的通讯院士的阶段。这在苏联科学院是极为罕见的。在平均年龄60以上的苏联科学院，年仅32岁的萨哈罗夫，实在年轻得不可思议。

除了获得各种国家荣誉，萨哈罗夫还成为特权阶层，享受着极优越的待遇。他的工资比苏联最低的工资高几百倍。大量的奖赏和奖金使他拥有巨额存款。不过在1968年，他把所有积蓄都捐给了苏联红十字会和莫斯科肿瘤医院。那是139000卢布，相当于当时一个清洁女工1000年的工资！

呼吁停止核试验的核弹专家

是什么导致萨哈罗夫并没有像很多功勋人物那般在荣誉、特权、富贵中安享人生？我想，应该就是他后来多次提到的一个词：良心的自由。

目睹了核试验所造成的危害，看到了苏联发生的诸多不尽如人意的状况，萨哈罗夫不仅就其所从事的工作在道德和政治层面展开反思，也在良心的驱使下，做了很多与当局背道而驰的举动。

1961年，赫鲁晓夫召集原子能科学家开会，萨哈罗夫在会上极力主张停止核试验。赫鲁晓夫则在一场即时演说中回复道：“萨哈罗夫是一个忠于科学、忠于和平的科学家，他想创造条件使人民生活得更好，他不愿毁坏大气、污染大气，他不愿伤害人民、残杀人民。我对他的请求抱以十分的同情，可是我是一个负责我国打击力量的人，我没有权力禁止核试验。如果那样做，就会对我们的国家犯罪，对我们的人民犯罪。”

萨哈罗夫为此哭了一场。他在自传中说，“这件事之后，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决定和周围决裂。”

一篇核弹级文章

1964年，萨哈罗夫联合了另外24名俄国知名艺术家和知识分子写信给当时的苏共领导人勃列日涅夫，“警告”他不要恢复斯大林的名誉。

1968年，特别是在”布拉格之春”的影响下，萨哈罗夫写了那篇著名的《关于进步、和平共处和思想自由的思考》。这篇文章后来被刊登在《纽约时报》。他在文中探讨知识分子在世界事务中的作用，提出了“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趋同”的观点，并呼吁建立一个民主、多元、人道的社会：

“人类的分裂总是使自己面临着毁灭的危险。一场世界性的热核战争，世界上大多数人遭受的灾难性饥饿，由于通俗文化、麻醉剂以及官僚化教条主乂所造成的麻痹状态，把全世界人民和领土置于残酷而奸诈的煽动家的权力之下的大量神话的传播，由于我们星球上生命条件的突然变化带来的无法预见的后果而造成的毁灭和退化，都会危及文明世界。”

“思想自由对人类社会来讲是十分重要的一一这里所谓的自由是指获得和发布消息的自由，是指坦率地、毫无顾忌地争论的自由，是指摆脱官僚作风和偏见的压力的自由。思想自由的这三个互相联系的方面是对抗大量神话对人民毒害的惟一保证。这些神话如果被奸诈的伪君子和煽动家所利用，就可能转化为流血的专政。思想自由是科学而民主地研究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可行性的惟一保证，但是，在现代社会里，思想自由面临着三种威胁：一种是来自蓄意制造的通俗文化麻醉剂，一种是来自胆小、自私的庸俗的意识形态，第三种来自官僚独裁者的僵化的教条主义及它的得意武器一一思想检查制度。因此，思想自由要求保护一切有思想的诚实的人。这不仅是一种保护知识分子的使命，而且也是保护所有社会阶层的使命，特别是它的最积极、最有组织的阶层ーー工人阶级。战争、饥荒、个人崇拜以及官僚主义等世界范围的威胁，这一切都是全人类面临的危险。”

这篇文章后来被研究者称为“苏联极权制度的判决书”。 

因为萨哈罗夫的独特身份，尽管他的核弹级言论正在西方敌对阵营疯狂扩散，苏联当局却不知如何是好，既没有抓，也没有批。

此后，萨哈罗夫逐渐成为苏联人权运动领袖。1970年11月，萨哈罗夫与其他几位物理学家组成人权委员会，并不断公开或秘密致信苏联领导人，重申保障人权和反对政治迫害的主张。1973年，苏联当局忍无可忍地组织了一场空前的批判运动：几百个工人、集体农庄庄员及知识分子，对萨哈罗夫，对不准他们看到的萨哈罗夫的文章，表示了极大的愤慨和严厉的遣责。

不准去领奖的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

1975年，萨哈罗夫被授予诺贝尔和平奖。

“萨哈罗夫对精神自由的勇敢捍卫，他的大公无私以及强烈的人道主义信念，使他成为ー个人类良心的代言人。”颁奖词中如是评价。

在诺贝尔和平奖历史中，安德烈·萨哈罗夫是第二个不被他的政府准许参加在奥斯陆举行的授奖会议的获得者。——第一位是德国的和平主义者卡尔冯·奥西茨基，获奖时间是1935年，当时他被关在集中营里。

萨哈罗夫只能让妻子代他前往领奖，并宣读获奖演说。在演说稿中，萨哈罗夫多次提到“良心的自由”，他说：

“我也相信，良心的自由和其他公民权利一样，为科学的进步提供了基础，为科学发达不至于被用于掠夺人类提供了保障，为经济和社会的发展提供了基础，而这种发展转过来又是捍卫社会权利的可能性的政治保障。”

“良心的自由，一个享有充足信息的公众舆论的存在，一个关于多元的自然的教育体系，新闻自由，能够得到其他来源的消息，所有这些在社会主义国家中都是很缺乏的。”

“一个有效的教育体系是特别重要的，代代相传的创造只有在知识分子自由氛围中才有可能；相反，对知识分子的束缚，可鄙的官僚主义的权力与顺从，这从一开始就是知识、文学、艺术等人文领域内的病毒，它们必然导致一种普遍的精神萎缩，导致整个教育体系的官僚主义化和形式主义化，导致科学研究的萎缩，导致阻断对创造性工作的所有激励，导致萧条和解体。”

他甚至在演说的结尾念了一大段政治犯的名字，并铿锵有力地强调道：“我请你们记住，我的国家中所有良心的囚徒，所有的政治犯，都与我分享诺贝尔和平奖的荣誉。”

苏联知识分子中的一个奇迹

1979年，苏军入侵阿富汗，当苏联知识界和民众大都沉浸于狂热的爱国主义氛围时，萨哈罗夫却公开谴责这是侵略。 苏联当局为之震怒，把之前授予萨哈罗夫的所有勋章和奖金统统剥夺，并在1980年把他流放到高尔基。

在那个不对外国人开放的满目黄沙的地方，萨哈罗夫度过了艰难的、被监视居住、与世隔绝的六年。 

期间萨哈罗夫曾多次绝食抗议，克格勃们把他送进医院，强行灌食。萨哈罗夫坚持撰写 “自传”，尽管他不得不把1000多页的自传的主要内容重复写了三遍，因为前两次都被克格勃“偷”去了。 

1986年底，萨哈罗夫家里突然来了一批人，给他家安装了电话。第二天，第一个电话铃响后，萨哈罗夫发现对方是戈尔巴乔夫。这位提倡“新思维”的苏共领袖邀请他们搬回莫斯科。

1988年1月，萨哈罗夫和戈尔巴乔夫在一次活动中会见。 萨哈罗夫感谢戈尔巴乔夫“恢复了我的自由与责任”。戈尔巴乔夫说他很高兴萨哈罗夫把这两个词联系起来。

恢复自由后的萨哈罗夫，在人权和政治活动中非常活跃。1989年3月他当选为人民代表。1989年7月，萨哈罗夫和叶利钦等人组建了跨地区议员团，并担任该组织的核心领导。萨哈罗夫认为，苏联社会内部存在的问题主要根源是“国家、经济和意识形态没有多元化”，“苏联人仅仅是党这台机器无能为力的附属品”，因而他主张实现多党制。

1989年12月14日，萨哈罗夫参加完人民代表大会后，因心脏病突发逝世。戈尔巴乔夫签署讣告，并和五万多名群众一同参加了遗体告别仪式。 戈尔巴乔夫称萨哈罗夫是真正的知识分子。2009年，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在萨哈罗夫去世20周年之际表示，萨哈罗夫的思想提出了今天俄罗斯需要解决的问题。

更令人印象深刻的评价，来自著名作家索尔仁尼琴：“在苏联那成堆成堆腐败、重私利、毫无原则的知识分子当中，萨哈罗夫的出现是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