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

清亮的芦笛

折一截短短的芦管儿，削成一支芦笛，乡村的秋天便从一声声脆生生、清亮亮的笛音里袅袅娜娜地走出来。如清嫩的鸟鸣，唤醒我们懵懂的童心。

芦笛声儿是鲁汀河秋天激昂亢奋的旋律里一个响亮的音符，澄澈的河水倒映着蓝天白云，阵阵秋风鸽哨一般，在平原上飘荡，我们的心田里暖洋洋、甜丝丝的。

常常，我们把草筐和镰刀往田埂上一扔，唰唰唰地溜进河滩上的苇丛里，折几支直挺挺的苇秆，三两下便做成了精致的芦笛儿。

我们按捺不住涌上心头的欣喜，芦笛儿咿里哇啦悠悠扬扬不成调地吹起来。笛声随着南飞的雁阵擦过天空飞向远方，笛声伴着阳光的银色碎片在宁静的小河上一波一波地跳荡。

我们骑在牛背上或蹲在小船头吹芦笛儿才真浪漫、惬意哩。牛儿很有节奏地甩着尾巴，不紧不慢地啃嚼着地上浅浅的青草。我们望着高远的蓝天，恣意地吹响芦笛，清脆的笛声引得田野里的秋虫也唧唧啾啾地吟唱起来。

笛声吹斜了草莓似的夕阳。妈妈头顶印花手巾，循着颤颤悠悠的笛音，伫立在村头的那座小木桥上。殷红的霞光里，一阵阵甜甜的呼唤，浸透着生活的甘香，融进我们充满向往和期冀的心里。

芦笛声声，倾诉汪在心间抹也抹不去的甜滋滋、浓郁郁的乡情。我们背衬着蓝天白云、芦荡秋野，吹出了桃花灼灼的心事，吹出了鲜嫩纯净的童年。

灵动的雁阵

那时候，我常和英子一起在村后的堤坝上望雁。我的手里捏着刚削好的芦笛，旷野里随时飘起清越的笛声。英子的脸如一朵洁白的栀子花。我们常常立在荒坡上仰直脖子望雁，装满猪草的竹篮子随便撂在脚边，我们背衬蓝天白云，振臂高呼，长空中便久久萦纡着我们清脆稚嫩的童音。

圩堤高高的，如土窑，长满芦竹和野草。站在上面，所有的庄稼都袒露着、静默着。英子梳着长长的马尾辫，如褐色的芦竹花；水灵灵的大眼睛，汪着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我们手牵着手，立在圩堤上，如两株互相缠着手臂的玉米。

洁白的芦花在秋风中自在地摇曳，唢呐一般，吹奏乡村的歌谣，夕阳如一枚巨大的红草莓缀在天边的楝树林梢。我们踮着脚，张开双臂，吟出动听的童谣：“雁鹅来，雁鹅来，雁鹅雁鹅说我乖……”大雁在我们的视线里翩然而行，一会儿呈“人”字形，一会儿又呈“一”字形。等到雁行在我们的欢呼声中渐渐消失在天边，我们才在妈妈长长的呼唤声中一步一回头地回家。

如今大雁距离我们生存的家园已经越来越远，我们很难再觅见她们轻盈俏丽的身影，再聆听到她们圆润娴熟的鸣唱。我童年时代的小伙伴们，现在也像大雁一样离村庄和家园越来越远，出去打工，出去圆梦，蝴蝶一样，向着村外的姹紫嫣红飞去。

纷扬的芦花

秋天的田野坦荡简约，到处是收割后的裸露和清爽。芦花没有丝毫的悲戚和感伤，显得十分平静恬淡，如年过花甲的祖母，一脸的从容淡定。

芦花，黄黄的绒毛，锥形的花絮，轻风掠过，小棉絮般到处飘散，飘向四周静穆的村庄，飘向村庄里纯净的心灵。在涨满了秋水的苇滩上到处是它们轻扬的身影，把村庄装点得空灵而诗性。

芦花像一片片灿烂的微笑，将野地的清苦和宁静浓缩成亘古的沉默。秋风飒飒，天地间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愁绪，凝望着玉洁冰清的，吟采薇蒹葭之章，歌明月汉关之诗。芦花轻扬，如祖母的满头银发，如初冬的一场雪，如一朵朵莲花静静开放。

月光下的芦花别有一番景致。远方的村落如灰色的鸽子，河水和水草呢喃细语，草丛里撒着五彩的花儿，袒露着自己的青春和微笑。芦花摇曳翩舞，波光潋滟，夜风像戏文，起承转合，波澜起伏。加上夜鸟的啼鸣和群鱼的唼喋，令人如痴如醉，仿佛走进静穆的上古时代。

芦花摇曳的黄昏，身姿窈窕、挎篮背篓的村妇往往到苇丛中拾柴。那颀长粗壮的芦苇在闪亮的镰刀下温驯地躺在脚边，然后被背回家，让老爷爷做成韧韧的苇篾，做成芦席、畚箕，或编成篱笆作院墙。有时也被村中老妪塞进锅膛里化成缕缕淡青色的炊烟，无怨无悔地拨亮乡村的生活。

“芦花白，芦花美，花絮满天飞，千丝万缕意绵绵。莫忘故乡秋光好，早戴红花报春晖”，耳畔传来悦耳动听的《芦花》。歌声婉转，芦花纷飞，打湿我片片飞扬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