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云贵：荫家堂的堂屋

荫家堂的堂屋

申云贵

我对荫家堂的堂屋有两种感觉，一种是亲切，一种是敬畏。

堂屋很大，大得能摆四五十桌酒席。有人说荫家堂的堂屋是“五进”，也有人说是“七进”。我没有研究过这两种说法孰对孰错，我只知道荫家堂的堂屋分戏台底下、外堂屋、内堂屋、主堂屋。

从大门进去，就是戏台底下。听老人说，戏台底下原来是一个厅，后来成了摆放棺材的地方，再后来变成了四个粮仓。出戏台底下，是一个露天的厅，地面用大块青石铺就，四周是青石砌成的排水沟。上三级青石台阶，就到了外堂屋。从外堂屋进去就是内堂屋。内外堂屋由高大的木门隔开，木门下半截是木板，上半截是花格，花格上的花鸟虫草，栩栩如生。内堂屋先是一个小厅，两边有天井，上一级台阶，才到大厅。最后是主堂屋。主堂屋两边也是天井，高大的木门把天井和外堂屋隔了开来，整个大厅像一个长方形的匣子。进了主堂屋，迎面是书有“荫家堂”三个鎏金大字的牌匾，底下是神龛。主堂屋有一种神秘而又威严的气氛，小时候我不敢一个人进去玩。内堂屋、外堂屋、主堂屋都是小块的青石铺地，大圆木柱子撑起横梁斜椽青瓦。

在我的记忆中，堂屋每年都要热闹好几回。

院子里有人去世，堂屋就成了丧事的举办地。灵柩摆放在主堂屋，分男左女右。孝子守在灵柩旁，跪迎前来吊唁的亲友。内外堂屋则摆满了桌子，白天有和尚念经做法事，晚上，死者的亲人和院子里的人都会来守灵，唱夜歌的、打牌的、聊天的、哭的、笑的……整个堂屋烟雾缭绕，人头攒动。死者进堂屋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进了堂屋这一生才算圆满，才算有始有终。在外面去世的人是没有资格进堂屋的。所以，有些身处他乡或医院生命垂危的人，都会不顾一切回家。那一年奶奶去世，闭殓的时候，我哭得眼泪鼻涕一齐流。我知道，从此再也见不着奶奶了，堂屋成了我的伤心地。后来，每次去堂屋，都会感到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我，心里也会莫名其妙地生出亲切和敬畏。

有人结婚，或有人做寿，堂屋又成了喜庆的场所。新娘子接了来，首先要进堂屋。在堂屋大门前，有德高望重的长者会杀一只鸡，嘴里念些好话。然后进主堂屋，拜天拜地拜先人。同样，做寿时也会先在主堂屋祭拜祖先，随后寿星接受后人祝福。接下来，就是大摆宴席。堂屋的门框上都会贴满红红的对联，大厅里整齐地摆上八仙桌。桌子是从各家借的。荫家堂的人分五房，办酒席时，房亲都会来帮忙，摆桌子的、洗碗的、端菜的、奉茶的……各司其职，忙而不乱。酒席开始，主事的会来安排座位，一般遵循“爹亲叔大、娘亲舅大”的原则依次就坐。有时也会为此发生一点小矛盾，不过，最终都会在亲友的劝慰和调解下“化干戈为玉帛”。其他客人则各找喜欢的人围满一桌。每当堂屋办酒席时，小孩也会来蹭饭。大人围桌而坐，小孩则站在大人背后，每出一道菜，大人先夹一筷子放进小孩碗里，一边骂：“叫你不要来你偏要来，好呷鬼！”骂归骂，菜还是会源源不断夹进小孩碗里。

结婚、做寿，或过年过节，有时堂屋里会唱老戏或放电影，那又是另外一番热闹的景象。

当然，除了办丧事和办喜事，平时谁家生了孩子，会到堂屋报喜；谁家先人过冥寿，会到堂屋祭祀；一些特殊的日子，堂屋也会有祭祀活动。总之，荫家堂人生活中的大事，都与堂屋有关。

对于孩子来说，堂屋还有其他功能。把门板拆下来，架在板凳上，就成了乒乓球台，每人打“三点”，十几个人轮流来。“捉特务”“打仗”“办会”每天都会发生。冬天无事，老人们会教大家打拳、耍龙、耍狮子……

岁月悠悠，将近200岁的堂屋见证了荫家堂人的生与死、喜与悲。如今，荫家堂成了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文物的荣光、还有堂屋里那些藏在暗处的无数眼光，将会“罩着”荫家堂人续写新的生命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