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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北平:娘啊!我要回来 不愿看你挂在墙上

娘啊!我要回来

不愿看你挂在墙上

宁北平

        我不懂禅释道那么高深莫测的学问,所以难生慧根,只是对于茶,却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那是缘于我在茶乡里长大,我母亲对茶的热爱潜移默化了我的认知……

        在写下这篇文章之前,我是不打腹稿而信笔走龙蛇,任自己的思绪天马行空,可无论思绪如何游戈,眼前都会晃动母亲在茶园里辛苦劳作的形象。我家后面是一个百亩大茶园,上世纪八十年代,田土下放,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家因为穷居僻壤,找不到什么捷径改变一大家子的生存,于是,父母一商榷,便顺理成章地承包了这个茶园的四分之一,正是因为这一片茶园,父母用勤劳的双手将我们送进了城市的丛林,今天,当我身居闹市而疲于奔命,茶园里的娘亲在我与日俱增的思念里愈加清晰,娘啊,儿在他乡,思念疯长……

        母亲的勤勉是十里八乡有口皆碑的典范,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和两个妹妹不合时宜地来到这个世界,大妹比小妹年长六岁,我们的出生给这个本就寒酸的家庭带来更大的负荷,然而,贫穷并没有压垮父母的脊梁,父母用柔韧的肩膀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夜以继日的辛劳让我们兄妹从小体味了大人们的不易,在大人们无微不至的呵护里我们渐渐长大了。天刚放晓,伸手才见五指,在鸡鸣犬吠中我们已采完一背篓茶叶了,山村的早晨便在此际清新明澈得如出浴的贵妃,母亲在家里早已炊烟袅袅,一顿简单而细致的早饭便在桌上散发诱人的香气,最懂事的大妹经常用一根背带把小妹绑在背上采茶,写家庭作业时也不落下,以便让母亲挤出一点时间去生产队挣工分。我是院子里同龄人中最顽皮的,有时的少不更事当然也让自己遭受了父亲竹鞭的痛责。

        时光慢慢地回到了八十年代,父亲背起简单的行囊,游走于城市的边缘,因文化程度不高,父亲总是做着最艰苦的建筑工填补家用,家里的一切都是在母亲的任劳任怨里而打理得井井有条,母亲更苦了,母亲更累了,直至今日,我都无法想象我瘦弱的母亲何以迸发了那么大能量,她的身影每天在一陇陇茶树间穿梭奔忙。娘是个左撇子,娘采茶的动作是我记忆里最美的画面,左手在茶树上嚓嚓飞舞,碰上旺季时,左右开弓,上下翻飞,虽没有陶渊明采菊东篱的悠然,但也是所有采茶女中最美的肖像。娘采茶的速度是两三个普通采茶女所望尘莫及的。除了一日三餐,娘都是在茶树间伺弄,中午顶着炎炎烈日挑到公社(现在的乡政府)茶厂送货,为了让一天多挣两元送货费,多点时间采撷,娘就晚上揉茶叶至深夜,每每鸡叫时,我尿醒时还看到我的母亲――一个全中国最朴实的农妇还在不停地揉呀揉,茶叶的青绿与母亲的手染成一色,因为采茶,母亲的手斑驳而充血,娘那时身体还好,似乎从未有微恙,或许偶尔有点感冒,娘也是硬生生地挺过去了,但经常要我们兄妹去药店买五角钱一圈的胶布包裹手指防止皴裂,一次又一次,直到山上茶树在秋日里焜黄华叶衰时才会消肿,茶汁浸得发绿变黑的胶布圈儿才会取下来,伤口才会慢慢合拢,这时,娘就开始除草施肥剪枝修叶,渴望来年又是好收成,我可怜的母亲如同白居易所写的“心忧炭贱愿天寒”的卖炭翁的故事,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劳作里期盼年景的光芒……

        娘啊,依然能记得你在生产队里吃大锅饭时的辛劳,大伙都在休息时,而你却从不偷懒,如一架机器轮转不止,队长和园长不忍心看你如此劳作,要你休息一会儿,你总是憨憨地笑着答应,一边不停地采撷,用自己的勤勉带动大伙的劳动热情,我们生产队在你的带动下成了公社每次大会表彰的对象,天道酬勤,你也成为了劳动标兵,当一张张奖状捧在手心时,你还是那样憨憨地笑,时至今日,那种美应是感动中国独一无二的形象。

        我曾记得我读初中时有一篇课文《白杨礼赞》,学完后,老师布置一篇自拟作文,我写的是《茶树赞》,刚写第一段,娘在茶树间穿梭奔忙的辛苦涌上心头,一时百感交集,泣下如雨,写不下去了,泪水打湿了稿面,老师细心地发现了我的失态,误以为我病了,让我提前回家,当我回家径直走到茶园,娘依然在茶园头顶烈日奔忙穿梭,我再一次流下了感慨万千的泪水,我学着娘的样子体验采茶的艰辛,好像与茶树的低吟对白,脑袋里构思作文的章节,又好像与母亲互动,心灵的震撼获得了最为灵动的意境,一气呵成的《茶树赞》成了当时邵东县城初高中学生的范文,这是茶和母亲给我的灵感,从此,我开始了与文字的不解之缘。

        时光荏苒,光阴如梭,我们兄妹离开茶园和母亲一晃而过二十多年,茶园被杉树林代替了,母亲也老了,当年的那一头青丝秀发再无昔日的光泽,布满了白雪的痕迹,皱纹无情地爬上了我母亲昔日姣美的容颜,但娘的身影还是那样的忙碌,对儿孙的关爱一刻也闲不下来,我每次回家返城,车的后备箱里都是娘偷偷塞满的土特产,我想拒收,可娘说那是她对孙儿的思念。娘啊,我那一生勤俭持家的娘啊,不管我身居何方,却从未走出您的思念。

        2008年,我家重新改建楼房,门前二十余米长四米宽的砂石路,是我的老爸老娘肩挑手提筑垒而成,只为了帮我省下将来修路的车费和开支,日夜不停地赶工,赶在我回家之前完成,生怕我抢过他们的扁担,当我今天踩在回乡的路上,这二十多米的砂石路哪是路啊?分明就是我从此万里跋涉的长征!娘啊……

        我的娘啊,你就像后山园中当年的茶树,不,是茶神,暗吐馨香,在风雨中坚守你对我的呵护,就像茶叶和清泉,采之不竭,流之不尽,从你身上,我看到了中国母亲的坚韧勤劳高尚,就如那棵记忆中的茶树历久弥香,在经历无数的风雨中散发玉液琼浆的芬芳,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有一道甘甜沁心而入……

        我的娘啊,我依稀看见你倚靠在门前的梁柱上,一双浑浊失神的眼睛怔怔地望着我所处的城市方向,口里喃喃地念叼我的乳名,将思念拉长,又是一年春秋……

        我在落日的余辉里,也如您一样端坐在窗前,案牍上的茶已凉了,我端起茶杯,泪水滑落杯中,打了一个小圈,杯壁如墙。

         娘啊,我要回来,不愿看你挂在墙上……

        (柳絮云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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