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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叫光荣村的地方/刘超武

那个叫光荣村的地方

刘超武

上了点年纪的人都晓得,光荣村在更名前叫泥江村。还真别说,这个旧村名确实有那么点客观地反映了当时的村貌当然,也让村里一些极爱面子的人或多或少地有那么点郁闷。于是,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趁着一场轰轰烈烈的全民运动,成功地改成了光荣村这个响亮、气势且荣耀万分的名字,仿佛回溯过几十年,这里红色革命根据地似的。

一些自以为有点见识的人便会在饭前茶后、田间地头泛泛而谈。虽然也没谁能具体说出所以然来,但那些个老实巴交、一辈子绝少出村的村就是喜欢凑过去做忠实的听众,然后眉开眼笑,总觉这天上要掉大馅饼了,这穷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

事实上,村民们兴奋了一阵后就很快发现,虽然村名换了,现实却并没有什么改变:村里十有八九仍是山,村民十有八九仍姓刘,家家户户十有八九仍吃红薯饭,夏天小孩子十有八九仍是光着脚板,村里人口最密集、人均耕地最少、日子过得最紧巴的地方仍叫泥湾里。

泥湾里紧挨着付家渡。对于付家渡,泥湾里的人在情感上是有那么点复杂的。

邵水西去,进资江,注洞庭,汇长江,入东海,一路浩浩荡荡。走得越远,气势越磅礴。只是走得越远,也越不是邵水了。当邵水还仅仅只是邵水的时候,蜿蜒飘逸如丝带。许多的渡口就如点缀在丝带上的结,付家渡就是其中的一个结。

泥湾里的人要去乡里、县城或是更远的地方,必过付家渡。哪怕是出去买个盐,也得过付家渡。那时,付家渡似乎是出村的必要途径。坐船的十有八九姓刘,摆渡的是刘家媳妇田三娘,可渡口偏偏叫付家渡,只因河那边住着付姓人家,这让光荣村的人多少憋着口气。

这付家渡也是奇了怪了。渡口这边一上岸就见着山,在渡口处还卧一乌龟山,浑圆如乌龟的脊背,长满阴森森的杂树与茅草,临水处露着黑黝黝的崖壁。渡口那边却是平坦宽广的良田,贫与富就在这一水间。渡口姓了付,这口气还真是争不来。

那时的付家渡似乎从来都没有寂寞过。田三娘的竹篙往岸边轻轻一点,渡船就悠悠地在水中的天上飘。桨声欸乃,人生嘈嘈,送一船家长里短,迎一船今古杂谈。许多年后,这样的情景却成了那些上了点年纪的人记忆里最美好的回忆并一直为之向往。当然,前提是不再有那些揭不开锅的日子。

其实,上天对光荣村还是有些眷顾的。比如说村里的女孩子十有八九都是瓜子脸、杨柳腰,眼大的妩媚,眼小的俊俏,这让原本不屑过渡的付家子弟矜持不下了,毕竟占着这近水楼台的位置哪有不想得月的道理。

可是奇怪得很,付家与刘家确实谈过几桩婚事,却没有一桩成功的。这些刘家女孩仿佛都是些野玫瑰,看着柔弱,性子却烈得很,委屈得急了,个个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地决绝。最终那几个与付家有婚约的女孩都在某个深夜偷偷过了付家渡,音讯全无,留下两岸扯不完的麻纱事与悄然而生的相互仇视。几年后,才有沾着泪痕的家信从甘肃、广西或别的什么地方寄回来。

对于光荣村而言,付家渡就是胸口时不时隐隐作痛的朱砂痣,割不得,爱不来。

不管外面怎样轰轰烈烈、惊心动魄,光荣村的人照样干活、吃饭、训娃、睡觉。唯一不同的是村里的样板戏唱起来了。

这仿佛是村里的头等大事。据说后来也没怎么能正式登台演几回,可这排练的过程就足以让大家牵肠挂肚、欢声笑语、快乐无边了。可以毫不谦虚地说,这应该是当时村级排演的样板戏里最具视觉效果的《沙家浜》了。

光荣村的“阿庆嫂”有多美,多年后有人评价,如果时光真的可以穿越,她应该很适合扮演《龙门客栈》里的金镶玉。同样都是老板娘,唯有后者那个开在沙漠里的曼陀罗才足以淋漓尽致地展现她的美。

一个阿庆嫂美成这样也就算了,谁会想到郭建光与他的十八战士也全由年轻俊俏的女孩们反串。这下热闹了,满台的美女袅袅娜娜、莺莺燕燕,看得人眼花缭乱。懂剧情的人有点忍俊不禁了:你说就这样的战斗力还怎么去打鬼子?不打就不打吧,反正鬼子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路一条。看不懂剧情的人更好笑了,全凭自己的理解另创了个剧情,内容有点雷同《王老虎抢亲》,这个胡司令就是那个抢亲的王老虎。

好好的一个革命样板戏,在光荣村这么一排演,怎么也革命不起来了。都是美女惹的祸呀。

忽然有一天,田三娘摆渡接了个大人物,据说是县革委会派来光荣村蹲点的杨干部。田三娘激动地将这个消息迅速传了出去,这说明光荣村这个山旮旯终于被上级重视了。

杨干部确实不是吃素的,一个全村大会就让大家全明白了这次蹲点的任务是“一手抓革命,一手促生产”。而问题百出的泥湾里就是他的重点工作对象。

杨干部决定首先得在泥湾里重新建立一个出身好、根苗正的领导班子可这里的刘姓人家都沾着亲、带着故,上溯个七、八代,怕就是同一个祖宗了,论出生也没个特别有优势的。唯有一对鳏居的李姓兄弟,倒是很符合条件。

李氏哥哥是个盲人,弟弟跛着脚,抗战时期不知是从哪里逃难到此的。于是一夜之间,李氏兄弟一跃成为泥湾里最有权威的决策者。

泥湾里的人均耕地面积从来就不足三分。杨干部觉得这怎么能行,必须重新进行测量。可怎么量也只有那么多呀。李氏哥哥就当众将丈量的丈棍折去一截,将剩下的一段当作一丈用,这样实际面积不变,但测量的数据变了。于是,泥湾里的人均耕地面积在一天之间增加了两分,泥湾里的人也在一天之间全成了睁眼瞎。原来眼瞎的人能折腾。

应当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泥湾里经常可见李氏兄弟趾高气扬的身影。只要弟弟一跛一跛晃着身子过来,后面一定跟着哥哥,左手搭着弟弟的肩,右手探着拐杖,似乎除了吃饭睡觉,其它时间基本都在村里晃悠。晃得多了,大家也似乎不自觉地跟着晃几下。一晃就觉天也歪了,地也斜了,再看看李氏哥哥,眼前也黑了。想想还是装聋作哑,继续埋头干活、吃饭、训娃、睡觉要紧。

后来,杨干部又有了重大决策,要举全村之力将大山深处一座高大且独立成峰名叫峦山岭的山开垦成梯田。试想想,那么一座高山倘若变成了梯田,层层叠叠,随着季节的变换时而明晃晃,时而绿油油,时而金灿灿,何等壮观,那将是怎样的丰功伟绩!

开山的队伍也算有些规模,可战斗力没有想象的强,妇孺齐上阵,半天也奈何不了一棵大树。加上土质坚硬,灌木丛,开垦起来确实艰难。

杨干部倒是高调得很,人定胜天嘛。人活着就要与天斗,与地斗。只是后来有人发现,有时斗来斗去,其实都是与自己过不去。为了激发革命群众无穷的斗志与力量,杨干部觉得是时候揪出个阶级敌人了。可偌大个村子一直穷得叮当响,也没留个地主、恶霸什么的。好不容易出了个叫刘璧如的军阀,也早在几十年前就作古了。一番查找,终于揪出了刘五爷,据说毕业于黄埔军校第十五期,曾供职于国民党某部队文书。

五爷也算是当地墨水喝得多的人了,一手漂亮的楷书常常亮相于村里各种红、白喜事,为人低调谨慎,跟谁也没仇怨。这下杨干部有点失算了,把五爷绑在呼喇喇的大旗下风吹日晒,不但没能鼓舞士气,大家反而更消极了。

也不知磨了多少时日,峦山岭终于开垦了一半。最后到杨干部撤出光荣村时,峦山岭也还是只开垦了那一半。原因其实很简单,由于远离水源,即使开出梯田也没用,什么也种不了。原来即便是睁着眼的人有时也会瞎折腾

远远看去,峦山岭一半葱绿,一半光秃,就像一个长发美女忽然被剃了个阴阳头,要多显眼有多显眼。不过也好,峦山岭在后来许多年里都被进山捡柴、采蘑菇、摘野果的小孩们当作最可靠的路标。只要找到峦山岭,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不必担心在山里迷了方向。

泥湾里地势最高且有房子的地方是光荣小学。当然,以前是叫泥江小学的。无论站在谁家看学校,都是一种仰视。无论从哪个方向进学校,都要爬一段坡。去学校读书,还真有点进庙修行的感觉。

学校里有两排土砖瓦房的教室,隔着方形的土操场占据着南北方向。东面是空旷的,视线越过几丘稻田、几口池塘,那边便是连绵的青山了。西面就有点意外了,是一排背对学校的牛栏。有时,当老师讲得正精彩,学生听得正入神时,就会有牛“哞------”地一声从田字方形的壁孔里传出,那拖着长长尾音的叫声清晰地钻进你的耳朵,教室里就“哄”地一声笑开了。老师也会跟着笑,仿佛只是觉得那些牛也与这些猴孩子一样,只是偶尔顽皮罢了。

油菜花开的季节是学生们最快乐的。和风送着花香,暖阳下成群的土蜜蜂在花上嗡嗡地闹着。飞得累了,就会有蜜蜂钻进教室外面土墙上那些密密麻麻手指大小的凹槽里栖着。一下课,大家就会拿着空的小玻璃药瓶去土墙壁上捉蜜蜂了。只要把瓶口对着凹槽,用草秆往里轻轻一捅,蜜蜂就“嗡”地一声飞出,掉进瓶里,成了俘虏。

通常瓶底会放一朵油菜花,不知这样蜜蜂掉进瓶里时是否真的会少些恐惧。当然,有了花,蜜蜂在瓶里飞舞也就更好看了。再放耳边听听它嗡嗡的歌声,一种胜利者的喜悦油然而生。

待上课钟声一响,就飞快打开瓶盖,放蜜蜂飞去。等到下课,又忙着捉蜜蜂,乐此不疲。

夏天的晒谷坪是孩子们的游乐场,一有空就在这里玩着各种各样的游戏。其中有个游戏叫《偷南瓜》游戏的开头部分有点演话剧的感觉。

一个孩子坐在地上,那是南瓜的主人。外面围坐很多孩子,那是主人的邻居。稍远处放一块小石头,那代表南瓜。一个孩子从那边走过来,那是个欲偷南瓜的贼。现在让我们来听听这些游戏的对白:

贼:啊------(假装打喷嚏)

主人:哪一个?

贼:过路大哥

主人:进屋呷茶呷烟喳

贼:不呷茶不呷,只问你南瓜好大了?

主人:酒杯大了

贼走过去了,转一圈又从原点走过来,重复着前面的对话。这样往返几次,每次都是同样的对白,每次只有主人的最后一句依次改为:饭碗大了,菜碗大了,磨盘大了,簸箕大了,天大了。

一听到“天大了”,贼偷起南瓜就跑。主人与邻居们起身,大喊一声“捉贼呀”就追出去了。

这是一场不受时间、不受地点限制的大追逐。从晒谷坪追到田野,从田野追到后山,从后山又到田野,没完没了地奔跑,直到将贼捉住。把贼押解至晒谷坪,大家就一起指着贼齐声宣判:“贼呀贼,今夜捉到明夜革”,然后嬉笑散场。

在那个物质并不丰裕的年代,连游戏都是围绕着食物。想想这贼也是蠢到家了,死盯着南瓜,谁还不知你是个贼?可明知是个贼,主人还是不设防。这贼不但蠢,还贪心,非等到南瓜长天那么大才偷。天大的南瓜你能偷得了么?何况南瓜能长到天大么这是个连白痴都能辨的天大的谎言,但当时并没有谁认为不妥,反正是很需要吃的吧,就不着边际地妄想一下,未尝不可。

其实这个游戏里也隐隐透着那时光荣村人的一些生活态度。一个陌生的过路大哥,主人只要在家,都会邀人进屋喝茶吸烟,这是山里人淳朴的待客之道。苏轼曾有诗句“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这在光荣村也算是平常事。但无论怎样贫穷,贼是绝不能做的。哪怕偷的是个南瓜,也一定要绳之以法。虽然口中大声嚷嚷贼的命运是“革”,也就是最严厉的惩办,但最后还是嬉笑着放过了。一个“善”字才是真。

而我的记忆里总是飞奔着那些光脚丫。以至于后来每每看到绿茵场上的国脚们,就会想起那些光着脚板也能在山间地头飞奔几小时的小伙伴。如果那时他们能有机会接触足球,谁又敢肯定地说不会出个诸如贝利那样的人物呢?

当田三娘成了田三奶奶,付家渡架起了钢筋水泥桥。光荣小学也撤掉了,学子们都去了桥那边条件好很多的水井学校上学。桥上每天来来往往莘莘学子的身影,付家渡依然不寂寞。

桥头有家商店,兼卖早餐。五爷几乎每天都会坐在商店门口,总在人最多的时候颤颤巍巍地掏出钱包,买一碗馄饨,一边慢慢悠悠地吃着,一边不厌其烦地告诉别人:这是政府每月发给他的津贴。津贴虽然不多,但这却是国家给他的尊严,一个曾经作为中国军人的尊严。

当乡村公路无声无息蛛网般覆盖,当高速、高铁从村中梦幻般穿过,当整齐的路灯与皓月同辉,有些人的认知也完全颠覆了。原来光荣村也可以四通八达,原来光荣村从没被谁遗忘,原来光荣村真的可以这般荣光。

泥湾里还是那样挨挨挤挤。屋檐搭着屋檐,楼房接着楼房,喊一声,邻里皆应,笑一声,邻里皆欢,看起来依旧是一副和睦无隙的样子。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是光荣村人最能深刻体会到的。你看,单就那一山连着一山,一眼望不到边的油茶林就足以让人激动不已了。

采摘油茶籽一般是在深秋里的艳阳天。这时的油茶山是最热闹最喜庆的。最惹眼的是那些裹着的花头巾,在一片深绿间若隐若现,飘忽不定,让你情不自禁痴痴地驻足远望,浮想联翩。

油茶一采摘,不用多久,油茶花就相继盛开了。漫山遍野一片洁白,芬芳四溢。四面八方赏花的人也陆续赶来,不知山里的主人是否还会热情相邀:“进屋呷茶呷烟喳!”

【作者简介】刘超武,女,邵东杏园小学教师。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邵阳市作协会员、邵东县作协理事。简单自持,恬淡清雅,有文字散见于《辽河》、《中国税务报》《邵阳日报》等。

顾   问:钟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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