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狄火勤
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野炊,是在60多年前刚戴上红领巾的时候,也是六一儿童节的时候。班主任陈老师问我们12个刚入队的同学:“想不想搞一次野炊啊?”尽管并不清楚到底什么是野炊,反正带着“野”字的,总会让人起劲,大家一起叫好。那时没现在这么多的玩具和乐园,就喜欢在天地间撒野。
陈老师派我和一位同学去收米。反正各家都知道要搞野炊,只需把小碗儿交给大人就行,他们笑嘻嘻地端出半碗米来,也觉得挺有趣。有位女同学叫赵美丽,她妈妈说:“美丽饭量大,装一碗米吧。”我们说:“老师关照半碗米就够了。”赵美丽躲在妈妈身后,为自己的大胃口害羞呢。陈老师交代过,贺海家别去收米了,他妈妈一直病着,但一定要通知他来。贺海的画可是全年级顶尖的,陈老师又兼着美术课,挺爱惜他的。
终于把星期天给盼来了,老师们都回家了,办公室很安静。陈老师告诉我们说:“野炊,就是搭灶、做饭、就餐都在野外,比家里困难得多。今天能不能吃上饭,全看你们12位'红领巾’了。”这一下子就把我们的劲儿给鼓起来了,咱们得对得起胸前的这根红领巾啊。
陈老师给我们分了工:男同学去搭灶安锅、抬水拾柴,女同学去“红领巾菜园”割青菜、淘米洗菜。技术含量最高的要数搭灶安锅了,我们学解放军的办法,在操场上找了一个天然土坑,捡来砖块三面围紧,然后去学校厨房搬来一口大铁锅,安上试了试,还挺稳的,然后倒进水。陈老师提醒过:“铁锅不稳当,一倒全泡汤。”那个年代,家里弟妹多,我们常要帮父母挑点家务,生火做饭之类都有“上岗证”,陈老师看着就放手让我们干了。
这大自然里的枯枝碎木,一旦被点着,会散出一股好闻的烟火味,似乎让人的胸怀一下子宽阔悠远起来。灶火跳着舞着,锅里的水也慢慢跳了起来,倒进去的米粒在水中翻起筋斗。过了一会儿,女同学把洗净切碎的青菜倒入铁锅,赵美丽挥起大铲翻动着,我们叫喊着给她加油,就连平时愁眉不展的贺海也笑了。这青青的菜和白白的米就慢慢地在锅里“团结”在一起了。陈老师拿来她的猪油盒,往大锅里放了不少,顿时肉香、菜香、饭香,锅盖怎么也盖不住。
该烘饭了,女同学出了一招:抽掉灶里大半柴火,再用砖把进风口堵住。赵美丽说由她守着,我们就趁机玩开了。贺海呢,在画画了,陈老师蹲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这贺海可真是块料呢,画老鹰像极了,只消挥舞上几笔就成形了。可惜不久后他母亲去世了,陈老师去过他家,回学校时陈老师那美丽的大眼睛红红的,我们从来没见她这么伤心过。后来再没见到过贺海来学校,让我们忧伤了好一阵,那都是后来的事。
“开饭了!”赵美丽一声吆喝,我们赶紧拿起自个儿的碗筷排起了队。陈老师知道大家早饿了,帮我们先盛。这露天吃饭还是头一回,太阳照着菜饭,晶莹晶莹的;风吹着热气,喷香喷香的。坐的、蹲的、站的,一起狼吞虎咽起来,从来没有这样自在过。贺海拿出刚才的画,画的就是蓝天白云下我们的土灶铁锅,赵美丽蹲着拨弄灶火的身影和我们奔跑捡柴的身影。陈老师让贺海把炊烟加粗加长,似乎要去追那飘过的白云,还给画起了个名:《野炊的烟火》。
这次野炊只是生命中的片刻,然而回忆这段时光却是后来长远的事,尤其陈老师在结束时说的那句话:“现在赶紧回到妈妈身边去,不要贪玩让妈妈担心了啊。”我们齐齐向陈老师行了队礼,第一次真正自觉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如今我们都已是老年了,然而那野炊的烟火味,那带烟火味的六一节,让我们咀嚼了一生。在悄无声息中,老师引领着我们踏出了少年的脚步,让我们这些首批入队的同学,后来能成长得干干净净,先后成为小队、中队和大队的干部。
野炊的烟火啊,心中永远的烟火,让人总会想念起陈老师来,想念起那幅画和再也没能见着的贺海。
2023-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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