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盛泽（七）：出会
——盛泽镇富裕，所以“出会”也比人家多。“出会”是一项全民同乐，纯公益的，化钱的社会活动，这全仗镇上的商界和工厂的资本家肯拿出银子。他们不象今天的老板，冠以“企业家”的美名，却唯利是图。创造了出了“拖欠农民工工资”这一新的名词，在东太湖论坛上，也经常能见到有“老赖”这个新的词汇。
——我第一次看到出会，是在建国初。那时，“抗美援朝”前线捷报频传。盛泽也在轰轰烈烈地开展“捐献飞机大炮”的活动。全国人民都沉浸在祖国繁荣昌强的欢乐中。在如此大背景下，盛泽的那次“出会”怎不会是搞得有声有色的呢？。
——出会开始，大部队先在西新街兰球场上集合，然后按次序，经过银行街、花园街、鲍家弄、南北大街等处。
——那天，我从西新街的兰球场，到银行街的柳家弄口，目睹了出会的整个过程。
——当旌旗招展、万花怒放的先头部队，在清脆嘹亮、威武雄壮的小号声中；在铿锵有力，震撼人心的军乐声中，出现在眼前时，真是把我激动得热泪盈眶。我跟着在场的人一起，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先头部队过后，是各个厂家，或者是商家的方阵了。它们有条不紊地徐徐而来。锣鼓声，乐队声，此起彼伏，大家都拿出了最好的东西呈现在人们的眼前。
——队伍中有载歌载舞的打莲湘、有婀娜多姿的扭秧歌、有豪放齐截的安塞腰鼓，也有小品。如荡河船、挑花篮、蚌壳精之类（注一）。而秀雅、委婉、圆润、抒情的江南丝竹，会引得成群的人跟在后面。
——我喜欢优美的江南丝竹。出会所用的乐器，除了常见的丝弦和笛箫外，也配有打击乐器。打击者腰间拴一条红色的绸带，一块竹片插入后背的腰间，竹片从肩上伸到前面，挂住一个彩绸包裹着的架子。架子上挂着大小不等的铜锣。也有在前面放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定音的木鱼。打击铜锣发出的铮铮之声，和木鱼清脆的“的、笃”声，和顺、悦耳地溶入在丝竹中。曲声随着缓缓行进的队伍，由远而近，如仙如幻地一路慢慢飘来，此情此景，真是骚人墨客所说的；“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了。
——出会所奏的乐曲，是民间艺术家为绸乡作成的《巧胜曲》。此曲在我儿时，几乎人人都能随口哼来。似水之秀、似丝之柔的曲子，虽然只有短短的八个节拍，但是随着乐器主次的不断变化，能返复地演奏出不同高潮的旋律。迤逦在她悠扬的曲调中，常常会使人留连忘返。
——今天在盛泽人中，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先祖曾经为家乡创造的那首优美的曲子了。当年，《巧胜曲》的地位，可以与无钖的《二泉映月》媲美，它们都是民间艺术家汗血的结晶，是广泛流传于民间的非物质遗产。现在盛泽不出会了，所以也把它忘记了。
——出会的项目中，最吸引眼球的是掮阁和抬阁。掮阁是用木材制成的一个架子，架子上扎满了彩绸，一个小孩化妆成戏剧中的人物，坐在架子上，有人掮着这架子，随队廵游。掮阁都是几个一同出现在方阵中，它们组成了一本戏的整体。
——而抬阁，更象是今天的“花车廵游”了。花车廵游用的是汽车，而抬阁，是人们抬着一个流动的舞台。舞台上，定格在戏文中的某个镜头。如《打渔杀家》《白蛇传》中的精粹。素材取之于京剧的多。
——出会那年，正是朝鲜战争之时。所以在出会的队伍中，有不少关于“抗美援朝”的题材。队伍中，有人出演美军的俘虏，俘虏用面团垫高自己的鼻子，把白色的油彩涂抹了整个面孔，然后用黑色在鼻子周围点上一些麻点，把眼睛描画成三角形，穿上自制的美军茄克，头上带一顶马粪纸做成的船形帽，帽子边上写上USA的英文字母。廵游时，他双手高举作投降状，后面有二个手中拿着枪，分别穿着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衣服的人，押着那个“美国俘虏兵”。
——队伍中，有手中拿着小的彩旗，彩旗用纸做成，呈长条状。上面写有标语，粘在小竹条上。这种旗又称“大刀旗”，他们跟随队伍不断地呼喊各种口号。拿大刀旗的人在呼喊口号时会围着这个“美军俘虏兵”。这时，那个“美军俘虏兵”，抱头鼠窜做出各种狼狈滑稽的动作。如此的丑态，也会引得在场人们的哄堂大笑。
——象这种活捉美军俘虏的题材，也会出现在“高脚人”的队伍中。高脚人，也就是高跷。表现者两脚站在二根约一米高的木柱上，木柱上的人扮成不同题材的角色。双脚带动木柱一步步向前。走高跷的人，都是经过训练的，廵游时，边上有站着为他们保护的人。
——那一天是我来到世上最快乐的一天。盛泽几百年来吞吐时空，凝聚历史所创造的文化遗产，一丝不挂地展现在我的眼前，这是我脑海中永远抹不掉的记忆。
（注一）：表现者用做成蚌壳状的背在背上，一开一合翩翩起舞。神话中的女性。
（注二）：我曾问过包括我孙女在内的十多位土生土长的盛泽籍大学生，他们无一人知道什么是《巧胜曲》。我曾二次看过一个盛泽乐团的演出，但没有听到《巧胜曲》那优美的旋律。我查了吴江区公布的“吴江非物质遗产目录”，也没有看到有《巧胜曲》的名字。
《巧胜曲》是盛泽先民创造的乐曲，她是绸都，是水乡百姓的“水磨调”。她完全有资格登上“阳春白雪”的大雅之堂。不知今天为什么成为无人识的弃物，难道她真的如此不值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