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丝绸博览会与中国丝绸业（下）
周德华
（续上期）
五
两年以后, 即
第一次博览会前, 中国丝绸界接到(由江浙皖丝经同业总公会转) 邀请书后委人翻译, 竟把会名“InternationalSilk Show”, 译为“万国丝茧博览会”, 殊不知Silk除了丝茧而外尚涵盖了丝织产品。出于误解, 我国绸业界无人与会亦无丝绸产品参展, 此事直至展览会布置时才发现。我国驻纽约总领事史悠明深以为憾地说:“满想华绸与赛, 而增国光、岂知丝商团到美, 竟无绸来。”当时我驻纽约总领事馆已在会上预租了二大间陈列室拟作展出绸缎之用, 只得在会前匆匆向在美国的华商搜罗国产丝织品, 东借西凑, 以解窘况。辑里丝帮代表张鹤卿亦言:“倘果杭州锦缎、湖州华丝葛、盛泽纺绸均带货来赛, 必占优胜, 且得知识而增国光, 所以常常为之叹息也, 然亦不能归咎译者之大误, 而绸业中人亦少注意海外生意耳! ”
第二次万国丝绸博览会, 我国绸业界由朱光焘(字谋先, 杭州纬成公司创办人)为代表, 展出各类绸匹、刺绣品及丝绸成衣；丝业界由唐炳元为代表, 陈列各种规格的厂丝,仍在会上进行缫丝操作表演；山东灰丝帮亦派代表与会, 陈列改进灰丝, 南京、广东陈列蚕种如前, 辑里丝帮则以两届会期间距短,耗资巨为由( 第一次博览会经费5万两, 其中政府资助2万两), 不直接派出代表, 而委托寓美的南浔丝商后裔李佑仁、周延鼎( 君梅) 出席, 南浔、震泽各丝号送去丝样近30件展出。据与会代表估计中国蚕种、茧、丝、绸展品虽较上届为多, 但尚不足整个博览会展品的百分之一。
李、周二氏代表辑里丝帮访问老客户培尔定公司、契盖斯公司、诺诺托克丝织厂、皮埃特丝织厂等, 美方对我国辑里丝经的反映大致似于第一次博览会, 李佑仁印象为,“辑里丝经之大病在于条份不匀”, 用户反映最粗与最细者相差10 一30D,按当时美国生丝分类及检验规范, 凡条纹偏差小于4.5D者为上等；4.5— 5D为中等, 5一6D为下等, 超出6D为等外, 而辑里丝概属等外, 令用户裹足,或停止购买, 或减少订货。周延鼎感叹地说:“坐守成法, 不奉改良, 至销路停滞, 绸户既不复购用, 而纺线厂亦且裹足不前。”周延鼎还阐述辑里丝(经)与厂丝茧质相同,“仅因缫制不当, 价去甚远而坐失其利”, 他根据海关统计算了一笔帐, 自1909年至1920年的12年间出口73.8万担, 值海关银5.25亿两, 平均每担740两, 同期(辑里) 丝经出口26.7万担, 值海关银1.08亿两, 平均每担527两, 每担相差187两。周氏设想如将年输出之1.7万担丝经改为厂丝, 则可增收300万两。李佑仁在《纽约第二次万国丝绸博览会辑里丝业代表调查报告汇录》中亦大声疾呼在辑里丝(产区)[5]一带先设厂数处, 以创辑里丝新纪元。
六
1921年中国丝业代表团出访美国、法国是丝绸界打破封闭状态, 走向外部世界的第
一步。以往即使是上海机制丝行业也是假手洋行,对交易真相不甚明了。二次与会, 丝界走访用户单位得以产销双方见面, 特别对于辑里丝帮和灰丝帮有其特定意义, 初破闭塞状态。
本世纪20年代, 广东、上海、无锡的机器丝发展迅速, 已具相当规模, 无锡在1917年土丝已经不存。不过在辑里丝产区尚属萌芽状态, 博览会后经过情况通报, 参照国内外发展趋势, 部分丝界明智人士深知手工制丝(经)的固有缺陷, 前景难于乐观, 另外丝团成员还从效益上加以阐明, 如1923年辑里丝每磅售5一6元余美元, 而厂丝价为8一9.1美元, 每磅厂丝可多获利约3美元。震泽丝商徐昌晋赞同改革, 他曾言:“一方(面)宜设传习所, 为学理上之讨究, 一方(面)宜建设缫丝厂为事实上之改良, 庶可绵此五千年来衣服苍生之泽于垂绝。”
在取得共识基础上, 江浙桑蚕产区纷纷筹建机械缫丝厂, 如1924年德清县新市的公利丝厂, 德清县西葑漾的利农丝厂, 1925年德清县武林头的祥纶丝厂, 德清县海卸的苕溪丝厂,1926年嘉兴杉青闸的福兴( 又名协兴)丝厂, 嘉兴塘汇的利源(又名厚生)丝厂, 嘉兴五龙桥的秀纶丝厂, 海宁硖石的双山丝厂,1929年海宁长安的长安丝厂, 海盐凤在村的天成丝厂, 吴兴双林的久纶丝厂和竞新丝厂, 吴兴方丈港的南浔丝厂(又称改良丝厂)、吴兴南浔的梅恒裕丝厂(由梅恒裕丝经行兴办) , 吴江震泽的开弦弓丝厂和震丰丝厂等。
1925年海关贸易报告说:“辑里丝之出产, 行见其缩, 而(机)缫丝之出品则有相当之增多也！”二十年代末这种趋势更趋明显。
山东、辽东灰丝帮在相近时期亦使用机器缫(野蚕)丝。
中国厂丝除少数高档牌子在美国能打响外, 其总销量远小于日本, 中国丝团甚为怅然。美国厂家诉说我国厂丝多“坚性胶斑”,络丝时断头多, 颇感不便, 操作工不愿使用,且净度差, 复摇工艺落后, 而日本厂丝界则知已知彼, 产品无此缺陷, 为美厂家所乐用。
中国丝业代表团中丁汝霖、吴申伯、徐锦荣属资深缫丝企业家, 熟谙机械缫丝工艺及设备, 如徐锦荣曾在数家外资丝厂中任总管车。他们在日、美、法参观同行, 进行交流, 找到了国产厂丝质量次于外丝的症结所在, 并着意在设备上加以改善, 无论老厂或新建厂大多引进日式或意式( 大窢) 缫丝车,其他如烘茧、煮茧及复摇等设备亦力求其新。追求技术进步使机械缫丝业在效益、产质量上有较著成效。另外, 仿制国外缫丝设备也促进了我国缫丝机械行业的发展。
第一次博览会我国绸界未曾与会, 丝团在美期间至商店广为搜集各类花素流行洋绸绸样, 带回国供绸厂研究仿制。第二次博览会我绸界代表与美绸厂有了直接接触。当时国外人造丝及其交织物方兴未艾, 我国代表广采人丝及其交织绸样品回国, 并询问了工艺及规格。受到直接影响, 二十年代中期, 沪、苏、杭、湖州、盛泽等地大量开织, 投放市场, 成为价廉美观的新型织物。
代表团成员觉察到我国输美绸品潜伏着危机, 实因华绸墨守成法, 如门幅窄, 匹头长度短, 浆头重, 折叠装箱均不合美国商业习惯。而日本在销美绸货中刻意迎合美国服装业之要求, 还根据市场变化不时加以适应。日绸之畅销除宽度长度及折叠方式能适时应势外, 其绸面屡经洗涤而不起毛, 而华绸则一触起毛, 因而绸市地盘一半已为日本人所袭夺, 丝团惊呼如若再不加以改良, 三五年后除宁海双丝绸(日本不产)外, 恐无立足欧美市场之可能,丝团建议国内丝织业: 一、购置新式织机。二、购置修(磨)光机器。三、革除上浆恶习, 以求革新。
二次参展加强了同美国同行的交流,1923年、1924年, 美国丝业界两次组团访华,其中第一次访问南浔、震泽的蚕村和丝经行,《新盛泽》报
19世纪中叶以来, 中国丝绸输出除少数几例如在美法开设通运公司进行有限的直接贸易外, 多数通过洋行。二次出访, 所见所闻,深感积弊之重, 隔膜之厚, 试图扩大直接贸易, 1926年杭州虎林公司加入法国里昂万国丝商公会, 直接经营生丝出口业务,1927年复在意大利米兰设代理,1928年在纽约设代理。1929年国民政府派出5人代表团赴纽约出席国际生丝会议, 翌年, 无锡永泰丝厂厂主薛寿萱在纽约开设通运生丝贸易公司。
综上所述,20年代中国丝(绸)界二次出访是中国丝绸界走向外部世界, 沟通产销情况的第一步, 直观地看到了中国丝绸业的不足,“落后要挨打”的潜意识注入大多数业界人士心中, 激励了改革和追求技术进步。不过也有少数人, 特别是辑里丝帮, 抱残守缺, 因循守旧, 不思改良, 少数辑里丝商以为数十年以来的生意颠扑不破, 竟在其产品说明书上言明“条纹不担保”, 心甘情愿砸自己的牌子。
中国丝(绸)团的二次出访纯属民间性质, 政府除给予部分经费资助外未引起重视,丝团在国外所见而酝酿的改革行动也只是在行业团体内部悄悄进行。代表在美国所见日本丝之所以能压倒华丝, 除技术和质量因素外, 还因为日本政府采取财政补贴等手段鼓励出口, 使日丝在价格竞争上稳操胜券。
而我国丝货出口无此优惠, 其中辑里丝经还因为有“洋经”之名, 非但不予奖励, 还以为获利甚丰而加重捐税(每担增捐十余元), 无异雪上加霜, 削弱了竞争力, 终致颓势难免,中国丝团出访时请求我驻美、法使领馆向政府转达辑里丝帮的呼吁, 呈请“减免丝捐”,“以苏商困”等。
中国丝(绸)团的两次出访及其在国内引起的反映和影响, 正是丝绸生产方式新旧交替演变的必然。
注释：
〔5〕辑里丝产区狭义仅指浙江南浔震泽附近狭小的太湖沿边地带, 广义范围则泛指江苏吴江、浙江吴兴、嘉兴、海宁、桐乡、德清、海盐的产丝区。（完）
原载：《丝绸》199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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