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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时期太湖地区市镇经济初探

邹农俭

 

市镇,最初只是作为农村的贸易场所而出现的,《宋史》记:“有商贾贸易者谓之市,设官将禁防遏者谓之镇。随着市镇自身的发展,逐渐成为具有一定数量工商业户的实体。就商业而言,一般地,上商贩和行商居多,商业规模较小;则座贾较多,商业规模较大。明清时代,由于社会生产力的进步,市镇在全国各地普遍兴起。市镇的形成,使古老、闭塞的农村出现了活力,它散落于辽阔的近城远乡,通过它的脉络,连结全国各地,从而加速农村这潭清水的激荡和回流。明清太湖地区的经济水平处于全国先导地位,市镇的面貌更有它的特殊性,探索该地区市镇的兴起和经济活动,确是一项很有意义的工作。

 

一、太湖地区市镇大量兴起的历史前提

 

明清之时的太湖地区,市镇林立,遍布各地,大体形成了一个三五里一市、十数里一镇的局面,不仅市镇数量多,而且工商业的发展程度是其他地方的市镇所不及的。为什么太湖地区的市镇大量兴起于明清时代,市镇的分布又是如此之广,并出现了很多专业性市镇要找到这个答案,只能到这些市镇所在的广大农村去寻找。

魏晋以来,北方劳动力大量南迁,南方优越的自然条件得到利用,经济获得开发。唐以后,经济重心开始南移,加之这里战争破坏较少,生产发展了,人口增多了,据《元和郡县图志》记载,唐开元 18 年公元 730 年,吴郡苏州有68000户人家,到元和 5年公元 810 年增至 10万余户。生产工具也有了很大的改进,江东地区,唐时用曲辕犁耕田,这种犁由十一个部件组成,铁制木制相结合,已同近代的木犁差不多。灌溉技术方面,发明了利用水流自行旋转的筒车,不用人力,昼夜不息。还有风车、翻车、秧马等,都省力而功倍。肥田方面,分别使用不同的肥料,这些都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经济上已处于全国的重要地位。而太湖地区,田畴交错,土地肥沃,气候湿润,最宜水稻的种植,唯一令人担心的是水患,唐宋时,多次疏通太湖水道,置闸调节,使水灾之害大大减少。在这一基础上,劳动人民垦辟了大量圩田,扩大了种植面积,耕无废圩,刈无遗垄[1]并且一年能种二熟。浙西路江苏南部、钱塘江以西地区成为南宋时主要农业区,时人说:“苏湖熟,天下足

宋元以后,太湖地区的可耕地,基本上保持定量,应开发的已开发了,而随着经济的持续增长,人口则在不断增加。从明初开始,统治者多次进行移民运动移民的原则是从狭乡迁到宽乡,太湖地区一直被认为人稠田少之地,因而移出之民是最多的。洪武3 年,徙苏州、松江、嘉兴、湖州、杭州无业农民 4 000余户到濠州。28 年,徙直隶、浙江民两万户于京师。[2]永乐 6 徙直隶、苏州等十郡、浙江等九省富民实北京[3]土地量的稳定,劳动力的增多,要发展生产,只有靠集约经营,提高单位面积的产量。唐宋开始一直延续到明清的对苏松地区的重赋政策,既表现出统治者穷凶极恶的搜刮,同时也揭示了这一地区经济水平高于其他地方的基本事实。南方种田一亩,所获以石计;北方种地一亩,所获以斗计[4]这种南北差别,并不是从清代才开始的。生产力的提高,粮食产量的增加,为多种经营提供了保证,使农业的商品化成为可能。

棉花这种植物,种植容易,成本较低,特别是更适宜于高旱地区。织成的布,坚固又御寒,光洁柔软,确是一种很理想的衣着原料。松江地区在宋末开始种棉花,由于存在高旱、灌溉困难的大片土地,种植水稻往往难于保障,即使有收获,产量也是很低的,其地土田硗瘠,民食不给[5]这种土地对耐旱喜土质松的棉花来说,正是最理想不过了。于是,种棉花之利就远过于种植水稻,种花费力少而获利多,种稻工本重而获利轻。这是清人高晋多次往来于松江、太仓等地考察为何种花者有十分之七八”[6]而得出的结论。这样,棉花在松江等地获得了突破性的发展。

必须一提的是,元初松江人黄道婆从崖州学来了先进的纺织经验,改革了纺织工具,一改过去无踏车椎弓之制”[7]的落后状态。这一看来很偶然的因素,然而作用非小。当时的棉花种植,几乎遍于全国,然而惟有松江成为全国著名的棉花种植和棉织品生产中心,成为衣被天下的发源地,原因何在正是只有松江把棉花的种植和加工结合得最好。例如,先进的轧棉工具,有太仓式,两人可当八人。”[8]《天工开物》说:“织造尚松江。福建、广东也种棉,也有先进的技术,但其土对种棉不是十分理想的,改种其他作物获利更多,因此,没有大面积推广。明末就有广东、福建人到松江买回棉花再织布的现象。北方的山东、河南、直隶今河北省分布着广大的棉产区,但纺织技术落后,据记载,北方种棉也经过了多次尝试,由于气候干燥,纺纱经常断裂,难以成纱。奉天各处地多宜棉,而布帛之价反倍于内陆,推其原故,大抵旗民种棉者虽多,而不知纺织之利。所以,北方的棉花原料,只能源源不断地运向松江,经过这里加工成布,再散发到各地。

位于太湖之东南的苏杭嘉湖地区,是著名的蚕桑产地,这里的丝绸生产誉满国内外,直到今天,它仍是我国三大蚕桑基地之一。为什么明清时代,丝织品在太湖地区十分繁盛,湖丝遍天下呢这是同该地区生产力的水平相联系的。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社会生产就日益分离为更多专业性的特殊生产部门,这种社会分工是商品生产的基础,而商品经济的发展反过来促进了社会的分工,社会分工又使农业本身变成生产商品的经济部门[9]蚕桑生产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在太湖地区繁荣起来的。明人张翰说:“总揽市利,大抵东南之利莫大于罗绮绢纻,而三吴为最。今三吴之以机杼致富者尤众[10]徐献忠作过统计,蚕桑之利,莫盛于湖。大约良地一亩可得桑八十个,每二十斤为个,谋其一岁垦锄壅培之费,不过二两,而其利倍之[11]茅坤也说,湖州桑田,每亩上者桑叶二千斛,岁之所入五六金,次者千斛,最差的土地种桑也同最好的土地种粮差不多。[12]正是有倍利之获的可能和现实,才导致农业经营的转向。

太湖地区,其田能灌能排,其土适桑宜蚕[13]一般一年能采几次桑叶。当然,南方的其他地方,比如广东、四川也是很合适种桑的,北方的山东、山西、关中也有部分的植桑区,但太湖地区无疑是一块地大产多的主要区域。加之蚕丝质量的优等,丝织技术的先进。元朝开始,政府在杭州设织染局,明代苏州、杭州也有织染局之设,说明这里是全国的丝织业中心。出名的湖丝,精细光润,成为国内丝绸之冠,畅销海内外。这就决定了太湖地区的丝织业有广阔的发展前景。

丝织业在中国很古就存在,秦之前,就有布缕之征。汉代,我国被称为丝国,历代政府的户调式、租庸调、两税法都有征绢的内容。由于政府的硬性征发,蚕丝在全国普遍存在。唐中期以后,由于统治者以栽桑多少定户等,确定征税额.出现大砍桑柘的现象,一直延至宋代。砍桑最多,破坏最大的是北方。唐以后,北方又经历了长期的战争,地貌植被遭到严重破坏,导致气候反常,对桑树的栽培,蚕的饲养越来越不利;而南方砍桑并不厉害,战争又较少,蚕桑一直继承下来,终于在宋元后进入一个新的发展期。《马可波罗行记》说,江南如苏州、吴兴、杭州等地产丝之饶,元朝政府赋税收入之大,为向所未闻。

明代开始,苏松杭嘉湖的农民普遍靠家庭副业为生,养蚕织布深入到家家户户,开始突破旧有的自给性而走向市场。需要指出的是,明初政府规定,以银代赋税,一改传统的实物地租,既是对发展着的商品经济的承认,又反过来加速了农村的商品化进程,其发展速度就远非同在原来作为实物上缴下进行的家庭手工业相比。有谚云:“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尽魏塘纱[14]嘉定县其民独托命于木棉[15]这些副业已成为农民的主要生活来源,重赋下的江南农民,尚懂存视息者,全赖此一机一杼而已[16]一旦是岁木棉枯槁,便立即会发生杼柚为空,民皆束手待毙[17]这显然同传统的家庭手工业作为生活补充已不大相同了。

棉织业和丝织业是太湖地区两大主要行业,其影响也最大,除此之外,如太湖中诸山,大概以橘柚等果品为生。多至千树,贫家亦无不种[18]烟草,苏州向无此种,明季始种植[19]无锡的新安、开化等地种上了席草。湖州归安诸乡统力农,修蚕绩,极东乡业织、南乡业桑菱、西乡业薪竹、北乡负郭东业蔬靛、荻港业藕、湖趺断头业苇、埭溪业苎、善琏业笔、菱湖业蚕,捻棉为绸尤工[20]……

总之,至迟在明代,太湖地区的农业已突破传统的范畴,在向商品经济叩门,农村田野不再是一概的粮食作物,而是开始了多层次的经济作物种植。这种情况的变化,必将引起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其中之一,即是要求有无数小而全,又方便的农村小市镇来满足它的要求。这样,繁星点点的分布于广大乡村的工商业市镇,便应运而生,走上了社会的舞台,担当起它的历史使命。因此,农村经济的发展是市镇大量兴起的历史前提,市镇是农村经济发展到一定水平的必然产物。

 

二、市镇的形成及其类型

 

太湖地区的市镇,绝大部分是在明清时期形成和发展起来的。以苏松为例,宋元以前,市镇约有十几个,到了明正德以前,据方志记载,有市镇三十七个,清初到鸦片战争前,新增大小市镇达一百五十多个。

从市镇的分布看,既有靠近城市的,如:同里、魏塘、闵行、南翔、塘栖、笕桥、青村港,也有远离城市的,如:盛泽、震泽、南浔、善琏、平望、周庄、庄练塘;既有位于交通要道的:濮院、浒墅、木渎、八斥、乌青、王江泾、唯亭、朱家角、商榻、黄渡等,也有矗立于闭塞的山村小乡的:光福、黎里、菱湖等。

根据大量的资料记载,大体可看到市镇的发展线索,一般地,市镇是从村落发展为市,再上升为镇,双杨市,……明初居民止数十家,以村名。嘉靖问始称为市,居民至三百家[21]明人归有光说,嘉定新泾,四十年前为野,今起为市[22]嘉靖时又成为镇。市的工商业发展到一定的水平,经济上引起封建政府的注意,往往升为镇。例如:吴江的盛泽、梅堰、八斥,明嘉靖时都称为市,到康熙年间,相继上升为镇。

 随着江浙地区生产和交换的发展,商品货币关系日益深入到农村,市镇之数在逐步增加。如苏州府吴江县,明弘治县志记有平望、震泽、黎里、同里四镇,里市、江南、新杭三市。到嘉靖《吴江县志》,则市增到七,为八斥、双杨、严墓、檀丘、梅堰、盛泽、庉村。康熙时,镇也发展到七个。上海县明代有市镇18个,到清康熙年间,又新增了17个市镇,合计市镇达到35 个。

市镇因发展程度和地位不同,大小不一。镇,一般有居民数千家,也有大至万家以上,小至几百家的;市,一般几十家到几百家,也有大至几千家,小至一、二十家的。震泽、平望、黎里、同里、枫泾、王店、王江泾、菱湖、双休、练市、埭头、福山、梅李、河桥等镇,在清初居民都为数千家。嘉兴的新城镇,清初居民达万余家。濮院镇、乌青镇、唯亭镇亦为万家之镇,这是比较大的镇。奉贤县的阮巷镇,清初居民二百家。四团镇居民三百余家[23]这算是比较小的镇。双杨、严墓、檀丘、梅堰、陡门、沈荡、法华桥、西新市为几百家的市。吴江的江南市,明初几及千家,黄溪市,康熙中至二千余家[24]为较大的市。而奉贤的三官堂市,乾隆时居民二十余家[25]嘉善县的张泾堰,竟是十家之市[26]镇之范围有大至十几里,小至一里、半里的,乌青镇,市逵广袤十八里[27]嘉定县马陆镇,东西不及一里[28]奉贤县的四团镇,其街四出,南北亘者半里许,东西亘者只数武[29]注,古三尺为武。此仅言其距离之短。引者。市镇的形成是多种因素同时作用的结果,为研究方便起见,不妨将其主要的因素略述于下:

1.因手工业发达而形成的市镇。太湖地区相当一部分市镇的兴起,属于此种情况,如菱湖、双林、王江泾、新城等镇,都是因蚕丝业在本地的兴旺发展而形成的。新泾、朱家角、枫泾等镇,则是棉花的种植与加工达到一定水平的结果。

2.坐落地点正处于通商孔道而成为镇。松江的商榻,处于苏州与松江之间,来往于两地的商人正好在这里投宿、停歇,于是形成商榻镇。黄渡镇是因临近吴淞江,交通方便而成。很多市镇,往往随通道的变故而兴衰,杭州的塘栖镇,宋时所无,因为那时并不处于水运要道,而今清乾隆时为市镇之甲,原因是运道改移,遂致日益繁盛[30]奉贤县的阮巷,曾是街道盘旋,市井栉比,称为巨镇,但在清初,因诸河淤塞,舟楫不通,而衰落下去。[31]

3.人口因素。大量人口聚居一地,逐渐形成一个居民点,使相互间调剂有无,进行交易活动成为可能,逐渐形成工商业中心。杭州的横塘市,俗称小金陵,就是因居民增加,从而使土物汇聚[32]松江的张泽镇,也是因人口增加遂发展起来的。另外,由于世家大族聚居一地,逐渐形成居民稠密,进而成为市镇,松江的萧塘镇,因萧姓居此,渐成市集[33]叶谢镇为叶谢两姓世居而得名。

4.政府在军事要地,设置防卫机构,逐渐发展成市镇。松江的亭林、金山卫、张泾堰、青村镇等都处于近海,常常遭海盗侵袭,在政府设巡检司后,工商业也逐渐兴盛起来。

5.某种重要产品的出产地,引起政府注意,常设专门机构进行管理,继而成为市镇。南汇县的新场、航头是海盐产地,政府设盐仓,引来很多商人、居民,而成为镇。特别突出的是,太湖地区出现了很多专业市镇。丝织业专业市镇有:盛泽、震泽、濮院、王江泾、菱湖、南浔;塘栖、双林、王店、新丰、陡门、沈荡等。盛泽镇,居民以绫绸为业[34]它的兴衰主要取决于丝织业,镇之丰欠,不仅视田亩之荒熟,而视绸业之兴盛,尚商贩稀少,机户利薄,则凋敝立形,生计萧索,市肆亦为减色矣[35]嘉兴王店镇,民以织绸最著名;所织之绸称王店绸,闻名远近。[36]

枫泾、洙泾、朱家角、新泾、安亭、魏塘、硖石、新丰塘、新城、娄塘、鹤王、诸翟、盘龙等,则是从事棉花的交易、加工、棉织品的制造和集散的市镇。朱家角镇,……商贾凑集,贸易花布,京省标客往来不绝,今为巨镇[37]嘉兴有镇曰新丰塘,……民务农贾,专聚棉花及布,而商来贩之[38]

苏州的檀丘市、庉村市,湖州炉头镇,嘉兴炉镇,为铁业冶铸为主的市镇。炉头镇,在县治西七里画溪桥,居民业冶,故名[39]

以制陶为主的镇有:余杭县的瓶窑镇,嘉善县的千家窑镇。千家窑镇,民多业陶[40]

苏州的新郭、横塘、嘉兴石门镇以榨油为主。

桐乡县的陈庄镇,居民以竹器为业[41]

湖州的善琏镇,则是制笔中心。

苏州的浒墅关为草席之市[42]“草席之市,席机之匠,惟浒墅有之[43]

一些近海市镇,则因鱼盐之利而兴盛。四团镇多借鱼盐之利,男女并从事于此,其女子壮健者,往往负盐数十里[44]

有的市镇虽不以某种产品占统治地位,但商业却极繁盛,成为商业中心,在这里集散着各地的农副业、手工业产品,商人云集,买卖兴旺。吴江的同里,历来为商贩骈集之地,镇之地盘一扩再扩,茭苇丛生的荷花荡,可通舟楫的濠渠,都填土架屋。[45]位于江浙两省、苏嘉湖三府、乌程、归安、石门、桐乡、秀水、吴江、震泽七县交界的乌青镇,烟火万家人稠商贾四集[46]坐落于松江、上海、青浦之交的小镇蒲溪,仅一里见方,但商贾骈集[47]

还有一种市镇,完全是靠本地自然产品支撑市面,如吴江的黎里,不当孔道四方商贾不至,上市者多为乡人,他们各自出售自己的农副产品,换回自己需要的生活资料,百货贸易,而米及油饼为尤多[48]农产品统治着市场。这类市镇的工商业及其经济地位,就远不如那些专业市镇。

 

三、市镇的地位和作用

 

工商业是明清太湖地区市镇的主要内容,考察市镇的经济地位和作用,拟从商业和手工业两方面入手。

第一,商业活动在市镇中占着重要地位,市镇成为国内外市场的组成部分,它是城市连结农村的纽带,它成为商品交换、先进技术的传播地之一,成为明清时代整个商业体系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市镇一经产生,就同商业有了不解之缘,它受经济发展的推动,成为一个商品流通场所,特别是来自农村的大量商品,在这里完成交换过程。湖州归安的菱湖镇,居民担负,咸荟萃于此,又有绵绸交易之所,以集四方居民织品。[49]双林镇也有专收乡民丝绢的收绢所。 

明清时代,太湖地区的市镇,商业相当发达,是全国其他地方的市镇难以比拟的。当时出现于北方的大量市镇,称定期市,南方广东、广西等地的墟,数量很多,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很少见到天天开市、赶墟的。而太湖地区的市镇,天天开市的不乏其数。震泽的县市,贸易无虚日[50]吴江黎里也是每日乡人咸集[51]在商品经济不发达的时候,规定一定的日期,四方之民汇集一起,进行商品交流,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势必增加集会的日期,而最发达的形式便是日日市。

牙行是商品经济发展到一定水平的产物,它的职能是评估物价[52]明清时代的城市中,牙行存在极为普遍,少数镇如震泽乌青、航头等也有牙行活动的记载。特别是盛泽镇,明代牙行竟有千百余家,如果商品经济偶然出现,或并不发达,如此之多的牙行存在就没有必要了。

商品经济出现时,国内市场就出现了[53]国内市场是资本主义发生和发展的条件。在封建社会内部产生新的否定因素,必须依赖于商品经济的发展,而劳动产品转化为商品是在市场上实现的,因此,流通过程是商品实现必不可少的环节。这种流通范围越大,表示商品经济的程度越高。市镇在形成之初,它的商业活动,只是限于本地区小范围、短距离的交换,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它必然突破这种樊篱,而与国内外市场相联结。分析市镇上活动着大量商人集团,至少说明了两个问题:一商业在市镇中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二市镇的交换完全超出了本地区的范围,纳入了国民经济的流通渠道。菱湖镇有江宁商人前来买丝,丝织业中心的盛泽镇,与徽州、山西、山东、宁波、绍兴等大商帮,双林镇有徽州、江宁、镇江、宁波、绍兴等商帮,濮院镇也有宁波、绍兴商帮。他们握有巨量资本,操纵着市镇经济,收购当地的手工业原料和产品,或加工后出卖,或直接转卖各地,大量的是远途贩运,松江衣被天下湖丝遍天下,正是通过商人实现的。苏州周庄镇的棉纱,捆载至浙江硖石镇以售[54]乾隆年间,四川米运到双林镇出售。

少数市镇即使在鸦片战争前,就已存在着海外贸易,小小市镇竟同国外市场联系了起来。崇祯癸未1643 年,唯亭钱裕鞠合伙人海贸易,共一百二十人[55]双林镇,清初有徐巨镛者,屡携巨资,行贾海外,智计过人,靡不奇中十数年积资至巨万[56]唐甄说:“吴丝衣天下,聚于双林,吴、越、闽、番至于海岛皆来市焉[57]嘉庆《嘉兴府志》卷4记,平湖县的乍浦镇,番舶凑集,居民成市。当然,在封建政府长期的海禁政策下,尽管商品经济的发达,迫切需要打破国界的限制。然而,要想广泛地开展海外交流,显然是不可能的,但从这些记载可看出,市镇上少量的海外贸易是确实存在的,这也是商品经济发展的必然趋势。

市镇分布于农村,成为当地农村自然产品的集散地。市镇出现后,就同附近农村发生了密切的关系,不管是工商业程度较低的市镇,还是工商业专业市镇,都存在着大量农村自然产品的交易活动,成为当地人民生活中越来越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如常熟璜泾镇,货物辐辏,若土地所产与夫地方水陆之物,靡不悉具,凡近市三十余区之民有而求售焉者,无而求市焉者”[58]杭州的蔡家桥,居民五十余家入市者咸可厌按,厌通餍,满足所求焉。屠家桥“日用所需不缺”。[59]蒲溪镇,居民和附近乡民都织布,“易钱米以资日用”。当地农 民通过这个市场,互相调剂余缺,便于向更利于自己的专业方面发展,工商业者更是从这里吸取自己的生活需要,从而推动它去发展手工业、商业。

市镇作为农村的商业点,它起着农村同大城市间的中介作用,农村的原料可通过市镇运向城市,城市的很多商品又通过市镇输入广大的农村。因此,市镇同城市共同组成了一个经济网状组织,这一作用在城市与农村相隔较远的情况下,意义更大。

传统的农村封闭、隔绝,即使有城市的存在,也是作为政治、军事的中心而出现。随着商品经济出现于城市,随着一大批工商业市镇的兴起,人口、商品、信息、先进的技术等等的流动就不再是偶然的或小规模的了,别看这种流动,尽管在表面上农民同市镇的关系仅仅是“上市”、“赶集”罢了,然而其社会性是异常深刻的。流动,推动经济的进一步发展,促使先进技术很快普及,尤其是使人们眼界大开,相互间建立起联系,从而打破农村的闭塞状况,使农民的封建束缚有所减轻。市镇上的流动,虽然大量的表现为近镇地区的短距离交流,然而其量之多,范围之广,是靠少数大城市难以完成的。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农民同大城市的直接联系不是很多的,除了近城地区外,大部分地区的农民一年之中很少上大城市,大量的交流、交易活动集中在市镇上。

第二,市镇是商品的生产基地,随着商品生产的发展,资本主义萌芽在镇上出现。市民运动、雇佣工人的罢工运动也随之而来。很多市镇拥有各种手工业生产,并以市镇为中心,形成一个连同附近农村的手工业生产基地。王江泾,居民“多织绸,收缟紵之利”。[60]濮院镇,乾隆时“日出万绸”,“镇人以机为田,以梭为耒”。[61]由于手工业分工的发达,镇上的手工业者,按行业分布于不同的地段,如苏州唯亭镇,织夏布毛毯的集中在镇东霖雨桥附近,纺生纱的聚于蔡顾巷。市镇成了商品生产基地,势必集中着大量的手工业生产者。乌青镇有各种手工业者,苏州的檀丘市,“凡铜铁木圬乐艺诸工皆备”。[62]

大量资料说明,明清时期,东南地区的若干行业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这种 新的生产关系首先在“不需要很高技艺”的行业中出现。[63]明清时期太湖地区的市镇,既已成为附近农村工商业的中心,随着市镇工商业的发展,它成为资本主义萌芽最早出现的地点之一。因此,我认为,市镇应该成为我们考察资本主义生产关系首先发生不可忽视的地区。震泽,在“明熙、宣间,邑民始渐机丝,犹往往雇郡人织挽”。[64]乌青镇,万历时有“中人之家,贷钱开油饼坊”,开始雇佣工人。[65]嘉兴石门镇的记载更明确,万历时该镇已有20家大油坊,以榨油生利, 全镇油工有800人,油工雇本镇人已经不够了,于是“辄募旁邑人为佣”,光绪《嘉兴府志》载“一夕作佣直二铢而赢”;榨油原料油荳亦主要靠“商人从北部镇、淮、扬、楚、湘等处贩油荳来此”,[66]靠本地原料远不能满足了。很明显,这不是与农业结合的一般性市场的榨油业了。盛泽镇施复夫妇从小商品生产者上升为拥有织机三四十张,资本数千金的作坊主,更为大家熟知。从盛泽镇每年七月十四日夜间,“佣织少年与拽花儿集于夜船,汇夹岸,放桌赌唱山歌,此唱彼和,达旦乃止”[67]的盛况看,雇佣工人不是少数了。道光《元和唯亭志》卷 黎明林立以候,相呼名曰'唤找’”。这里,工匠“计日受值”,一般都有固定的雇主,又存在劳动力的市场,工匠人身也是自由的。

一些大商人拥有雄厚的资本,在镇上开设了字号,清人顾公燮于《消夏闲记摘抄》卷中中说:“前明数百家布号,皆在松江枫泾、洙泾乐业,而染坊、踹坊、商贾 悉从之”。这种布号,同牙行的职能是有区别的,它有自己的资本,开始使染坊、踹坊、商贾从属于自己。到清初,更有“里中(枫泾)多布局,局中所雇染匠、厨匠皆江宁人”。[68]布局则干脆直接经营棉花的加工业了。杭州的塘栖镇,万历时,“徽、杭大贾,视为利之渊薮,开典顿米,贸丝开车者骈臻辐辏”。[69]这不是商业资本向产业资本转化的绝好例子吗!

另一方面,我们也看到,棉织业的分工发展在一些镇上进行,染踹从棉加工中分化出来,成为独立经营的行业,并从“踹坊工价钱串,请照苏州之例,每银壹两给钱捌百贰拾文”,“按布匠的长短、大小、阔狭定价”。[70]得知,踹匠工资用货币发放,且实行计件工资制。

市镇商品经济的发展,不能不造成小商品生产者的两极分化,一方面是多数人破产,沦为劳动力的出卖者;另一方面是少数人逐渐成为社会财富的占有者,从而出现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新现象,市民阶层成为社会生活的一支重要力量,市民运动在镇上兴起。在私有制下,由于残酷的剥削、激烈的竞争,迅速造成两极分化,小部分人通过各种手段,发财致富,震泽镇的“居民以农桑为业”,“近于蚕时,贫者贷钱于富户,至蚕毕每千钱偿息百钱,谓之加一钱”。[71]从蚕到丝,最多不过个把月,而利息率高达10%,可见高利贷剥削之重。常熟唐市,明嘉靖时,居民三四百家,拥资二十余万的有数十家。康熙时,平望镇有翁桂芳、翁芝芳、翁兰芳三兄弟,芝芳“业贾辄至数千金,桂芳、兰芳亦至数十百金”。[72]而大量居民维持温饱还成问题,这样,市民的阶级划分日趋明确,一遇自然灾害,广大贫民生活更苦,往往同“乡民”一起,矛头对准“富户”。苏州府周庄镇,1804年爆发了贫民向“富家”抢米的运动。吴江的庉村,崇祯十三年,因大水遭饥荒,于是“饥民所在作乱,而吾镇亦哗然,群起逼令殷户减价开粜”。[73]也有联合起来,反对官府贪赃枉法、不法之徒横行街道的。周庄,“镇西囤园盛姓,多财好勇,康熙壬申(1692),谋占邻人房屋,诬陷系狱,贿通邑令,扬言将置之死地,邻母惧,遂缢死,令来镇检验,盛复夤缘贿属,令欲枉法,镇人不平,群起哗然,争掷以瓦砾,令遁去。”又有王胜者,“膂力过人,无赖棍徒也。康熙辛丑(1721)三月二十日,奸事败露,镇人群起殴之,毙于清院庵,并焚其尸”。[74]唐市在“明季甲申(1644年)后,时多调卫兵船过市,必姿索诈而后去,居民苦之,一日船舶墅河,公行肆掠,里人徐昌夫素有胆略,遂故众缚解,当道遣官押遂”。[75]这些资料说明了市民的队伍正在壮大,已经成 为一支反封建的重要力量。

 清初苏州发生了规模巨大的踹匠罢工运动,这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就是像南翔、枫泾等镇,也在清康熙年间,因字号扣克工价,爆发了“踹匠传单鼓众,停染、歇踹”的罢工运动,迫使官府不得不发布“踹匠工价平色,各字号不得扣克”的告示。[76]这是我们见到的镇上雇佣工人开始同“雇主”(最初的资本家)作斗争的实例。

作为附近农村经济中心的市镇。因社会分工的加强,使农业和手工业各部门 的生产技术日趋专门化,从而推动生产力的发展,经济的交流,提高生产水平,为封建制转向资本主义创造必须的物质力量。

市镇的形成和发展,标志着一部分人从农村排挤出来,市镇是将众多的农业人口转化为工商业人口的有利场所,而“没有工商业人口的增加,农业人口的减少,资本主义是不能设想的”。[77]属苏州府的严墓市,明初“居民止百余家,嘉靖间倍之”。[78]光福镇,明嘉靖时居民三百余户,到天启初已达千家。市镇人口的增长,一部分是外地人口的流人,而大量的是本地农业人口的移居。

 以商品经济为主的市镇的形成,大大推动了农村经济的发展,由于市镇数量之多,它的势力波及农村每个角落,同农民的关系十分直接,它对农村经济的影响,就显得非常重大。市镇同农村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的,一方面,市镇以农村为依托;另一方面,市镇一出现,就反过来促进农村的发展,使农村向商品化前进,成为手工业的原料基地,“震泽镇及各村居民乃尽逐绫绌之利”。[79]嘉兴府海盐县“比户养蚕为急务”。[80]没有广大的市场,农业的商品化是难以达到的,无怪乎历来为全国产米重要地区的苏松等地,至清初竟要依靠四川、湖广、江西的粮米为生,可见农村的变化之大。这种变化,市镇也起了重要作用。

农村经济的发展,为市镇大量兴起奠定了物质基础,并将自己的特色注入到市镇中去。明清太湖地区出现了很多专业性市镇,这些市镇的商品经济达到了相当的程度。作为附近农村工商业集中地的市镇,它对农村经济的发展起着重要作用,它是农村与外界联系的桥梁。只有以工商业为主的市镇大量出现后,才会使广大农村从自然经济的状态中解脱出来。由于市镇的封建统治较城市薄弱,因此,它的发展速度往往超过城市。它一旦成为手工业基地,新生产关系的萌芽、先进的技术就会很快产生和传播。总而言之,以经济活动为主的市镇,它在国民经济中发挥着重大作用,对于突破以自给自足为主的农村,它更有不可低估的作用。 

明清时期的市镇,确实有注目的必要,同时也应看到,市镇的发展是极不平衡的,纵使经济水平较高的太湖地区,一些市镇手工业发达,商业繁盛,也有一些市镇,工商业还很落后,有的操纵在巨姓大族之手,有的接近于纯自然经济的状况。即使是以工商业为主的市镇,在各方面仍受着封建政府的种种压制和压榨,它的前进步伐常常遭到扰乱和阻挠,这是为什么市镇发展缓慢的重要原因。总之,到了明清时代,一些地区的市镇获得了相当的发展,经济达到了很高的程度,特别是太湖地区表现得尤为突出,但就全国而言,这类市镇的数量还很少,不足于动摇整个封建统治的根基。

原载《中国农史》200003

 

参考文献:

[1] 吴泳《鹤林集》卷 39

[2]《明太祖实录》卷二四三。

[3]《明史》卷六。

[4]《皇朝经世文统编》卷二四。

[5]《辍耕录》卷二四。

[6]《皇清奏议》卷六一。

[7]《辍耕录》卷二四。

[8]《农政全书》卷三五。

[9]《列宁全集》卷 3,第 18 页。

[10]《松窗梦语》卷四。

[11]《吴兴掌故》卷一三。

[12]《乌青文献》卷九。

[13]《盛湖竹枝词》自序。

[14] 雍正《浙江通志》卷一0三。

[15]《天下郡国利病书》原编册六苏松。

[16]《农政全书》卷三五。

[17] 冯汝弼《佑山杂记》。

[18] 崇祯《吴县志》卷十。

[19] 康熙《苏州府志》卷三二。

[20] 乾隆《湖卅府志》卷三九。

[21] 乾隆《震泽县志》卷四。

[22]《震川先生文集》卷二 0

[23] 乾隆《奉贤县志》卷二。

[24] 乾隆《吴江县志》卷四。

[25] 乾隆《奉贤县志》卷二。

[26] 嘉庆《嘉兴府志》卷四。

[27] 乾隆《乌青镇志》卷二。

[28] 光绪《嘉定县志》卷一。

[29] 嘉庆《嘉兴府志》卷四。

[30] 乾隆《杭州府志》卷五。

[31] 乾隆《奉贤县志》卷二。

[32] 乾隆《杭州府志》卷五。

[33] 嘉庆《松江府志》卷二。

[34]《醒世恒言》卷一八。

[35] 同治《盛湖志》卷三。

[36] 嘉庆《嘉兴府志》卷四。

[37] 崇祯《松江府志》卷三。

[38]《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九六六。

[39] 乾隆《湖州府志》卷一五。

[40] 嘉庆《嘉兴府志》卷四。

[41] 同上。

[42]《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六八一。

[43] 道光《浒墅关志》卷一一。

[44] 乾隆《奉贤县志》卷二。

[45] 嘉庆《同里志》卷一。

[46] 乾隆《乌青镇志》卷一、二。

[47]《蒲溪小志》1961 年上海文管委编。

[48] 嘉庆《黎里志》凡例,卷二。

[49] 光绪《菱湖镇志》卷 9

[50] 乾隆《震泽县志》卷四。

[51] 嘉庆《黎里志》卷二。④ 《续通考》卷二五。

[52]《列宁全集》卷 3,第 47 页。

[53] 光绪《周庄镇志》卷一。

[54] 道光《元和唯亭志》卷二 0

[55] 民国《双林镇志》卷二 0

[56]《皇朝经世文编》卷三七。

[57] 道光《璜泾志稿》卷七。

[58] 乾隆《奉贤县志》卷二。

[59]《蒲溪小志》1961年上海文管委编。

[60] 嘉庆《嘉兴府志》卷四。

[61] 民国《濮院志》卷一。

[62] 乾隆《震泽县志》卷四。

[6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卷三,第62页。

[64] 乾隆《震泽县志》卷二五。

[65] 乾隆《乌青镇志》卷一二。

[66] 道光《石门县志》卷二四。康熙《嘉兴府志》卷一五,光绪《嘉兴府志》卷一四。

[67] 同治《盛湖志》卷三。

[68]《枫泾小志》卷十。

[69] 光绪《唐栖镇志》卷十八。

[70]《上海碑刻资料选辑》条46

[71] 道光《震泽镇志》卷二。

[72] 道光《平望志》卷七。

[73] 顺治《庉村志》。

[74] 光绪《周庄镇志》卷七。

[75] 道光《唐市小志》卷下。

[76] 光绪《嘉定县志》卷二九,《上海碑刻资料选辑》条44

[77]《列宁全集》卷三,第20页。

[78] 乾隆《震泽县志》卷四。

[79] 乾隆《震泽县志》卷二五。

[80] 嘉庆《嘉兴府志》卷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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