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蔚南笔战金松岑
李炳华著
徐蔚南和金松岑都是吴江才子,徐蔚南比金松岑要小27岁,平素对金松岑颇为敬仰，然而在金松岑任教育局长期间,明令取消国语教学之后,徐蔚南却毫不留情地予以批驳，展开笔战。当时两人的文章分别刊在《新盛泽报》《吴江报》《新黎里报》上,这几期报纸吴江档案馆都有收藏。小编看完,不禁感慨,当时的知识分子和媒体,倒真是体现了“独立之人格,自由之精神”呢。
下面我们就来了解一下两位才子之间的笔战经过。
金松岑先生在1924—1925年担任吴江教育局局长期间,因反对小学校教授语体文而受到同邑青年诗人、文学家徐蔚南的尖锐批评,引起一场轰动全县的笔战。
1924年,当时教育部决定在全国小学校推行语体文教材。这一决定在吴江贯彻后,受到普遍的欢迎,成效显著,但也遭到守旧势力的反对。他们将语体文讥为“粗词俚语”,将学生学国音(普通话)讥为“东施效顰”，并上书教育局,请愿取消语体文教材。素以“旧学根底深厚,诗文才气横肆”自负的金松岑见报后,未做深入调查,即于1925年1月以教育局长名义连发通告两件,明令在全县范围内取消新教材恢复旧教材。通告称“夫语言之道,根乎水土,成乎环境，师生不出里门,强令破弃方言,以国音会话效颦腾笑,曾徘优之不如……”，他又警告说“学生将来毕业,耳闻目睹,如新闻报纸、普通尺牍、文书契约，谁为语体?即家庭亲戚社会交际,又岂能以国语相酬酢?”两件通告发布后,街谈巷议,莫衷一是。这就引起了徐蔚南的关注。
徐蔚南,其时年少气盛,风华正茂。针对金松岑的通告,他于3月11日在《新盛泽》报发表《小学校国语问题》一文,批驳金氏的主张。他说“金先生的道德,我是非常敬仰的,但是这次他反对小学校教授国语,要重新用文言,这是关系全县无数儿童的教育，所以我不得不要说几句了。”他解释道“人们为什么要主张国语,废弃文言?要使语言与文字统一。为什么要使语言、文字统一?我可以直接爽快地回答：只为了经济。”他举例说,“我方才听见我的侄女送伊的舅母时说道'天气冷,风大,千万要保重啊!’伊方才说过的话我现在立即写到纸上来,觉得很便利,很明白,而且把伊对于舅母的情绪也都写出来了。倘然要用文言来发表伊的说话,便不大容易了。……至于十年窗下专攻诗书的遗老遗少们要把这句话翻译成文言，挥笔立就写了'天寒风劲，万祈珍摄’八个字就是了。可是要翻译成这八个字先要耗费'十年窗下,摇头摆尾’的时间和脑力!”他又说“至于说语体文在交际上无用那也不见得,北京的《晨报》《京报》，上海的《民国日报》《时事新报》等都主张用国语,写信也普遍推行写语体文了。”最后,徐蔚南呼吁道“有人说中国文字与中国民众的隔离，比了万里长城还要坚固，这句话说得真的。国音国语正是图谋民众与文字的接近,奈何我县的教育当局偏偏要反对呢?”
两个月后,金松岑从青岛、济南旅行回来,读到徐蔚南的文章,始料未及。于是,5月24日,他在《吴江报》上发表了《小学校语体文教本问题答蔚南君》一文，文中自称“对国语国音的主张比蔚南君还要出力”,但又自相矛盾地提出“如果仍旧以乡音读语体文,那么不必高谈国语哩”。似乎只有首先学好了国音,才有可能读语体文。他断言“令侄女讲'天气冷，风大,千万要保重啊!'这句话时,断不能如此光洁”，并据此提出“盲文可一致,言文的繁简,断不能一致底”,企图以文言文与语体文的繁简差异来为“言文不一致是合理的”辩护。对蔚南提出的“经济”一词金文又混淆概念，提出所谓经济有“时间的经济”和“脑力的经济”两种。“以前者而言语体文最不经济,因为它用的字数多”。以后者而言,“鄙人要说句不中听的话，我们简直不要文字照上古结绳的办法,那么最经济的”。金松岑在文中以长辈自居,一口一声“蔚南君懂得么”,语多挪揄并且教训道：“蔚南君,我劝你新书旧书,总要热心多读一点那就不吃力哩。”
论战当然不会就此休止。两个月后,徐蔚南从山阴道上归来读了全文,为文中的傲慢无理所激怒,又作了《答(小学校语体文教本问题答蔚南君)》一文，投寄柳亚子主编的《新黎里》报。8月1日,《新黎里报》予以全文发表。徐文在格式上套用金文,笔锋犀利。“松岑君懂得么,照你的通告看来,你不仅反对语体文教材,并且反对国音、国语的。内陆因为没有国音、国语,有了国音、国语也不太正确,所以要教授国音、国语。好比一家穷人家,夜里点盏油灯,觉得漆黑一团。若说菜油灯不及电灯亮，索性把菜油灯熄灭了,你道对不对?不是因噎废食么?”“经济”一词的理解,蔚南驳道：“松岑君晓得经济有二种,一是时间的经济,一是脑力的经济。拜服!拜服!但是倘照这种划分,我想还可以有体力的经济,社会的经济,政治的经济,个人的经济等等。我说的经济,乃是指以最小的力量而获得最大的效率。语体文虽然字数多一点,但省去了读者许多时间,是经济的。结绳是文字的初步,在古代不知节省了多少人的脑力，可是现在已过时了。故今日若要还到上古结绳的办法是不经济的。”徐文在结尾处写道：“有人笑我道,你平日很敬仰松岑君的,为什么这篇劳什子有点倚老卖老?我说我平日敬仰的是支持革命的松岑先生,我这篇劳什子答复的是教育局长的松岑君。”柳亚子先生是站在蔚南一边的。读了徐文,他下按语道:“松岑君前次这篇劳什子,我看了非常的不佩服,很想痛痛快快驳他一下……蔚南君的文章,我当然十二分的欢迎。不料蔚南君忽然要讨还,说是他的父亲不答应。我想言论自由,儿子做的文章,与父亲何干?'昔日之事子为政,今日之事我为政’。稿子现在我处,当然发表不发表是我的全权。蔚南君无论如何抱怨我，我可不来管你了”。
文章发表后不久,金松岑先生辞去了教育局长之职。语文继续在全县推广。今天看来,金松岑先生的观点显然是错误的。当然这不能由此“一掩大德”,抹杀他一生的重大贡献。但年轻的徐蔚南敢于“当仁不让”地挑战权威，坚持进步,实属难能可贵。
“舜湖标异帜”,这便是柳亚子先生对后辈徐蔚南的高度赞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