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先一步的人
作者：蔡永强
如果以当今银屏上的改革者、企业家形象来衡量，张正昌既缺少舌吐莲花的口才,也没有潇洒脱俗的风度,更谈不上指点江山的气势,个头自是稍矮,脸上也多了一层淡淡的倦色。这个拥有四千多工人,在全国丝绸行业中屈指可数的出口专厂的厂长,走在熙熙镶攘的上班人流中,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七八年到八八年,张正昌到吴江新生丝织厂十年间,风几回,雨几遭,他领导着新生丝织厂,在竞争日趋激烈的商品经济竞技场上,经常地比他的左邻右舍们领先那么一步。
倦色是因为他肩头这副担子太沉重。
八四年春节,张正昌的办公桌上出现的不是恭喜发财的贺年片,而是一份增支报告:原材料提价,能源提价,工资调整,费用增加……一项一项,一款一款,大者十几万元,小者几百块钱,林林总总,清清楚楚,粗大的红笔标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全年增加支出200万元。
八五年,八六年,八七年,年年如此,有增无巳。
用什么方法来消化如此之大的滞食呢?
八五年,为引进设备,张正昌来到了巴黎。法国企业的经营管理方式,使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法国企业生产高度专业化,水电设施由水电专业公司承包,管道由管道公司承包,基建由建筑公司承包。这种方式责任分明,效率高,给了张正昌很大启发,他决心把这个西方的模式移植到太平洋东岸的小镇来,当然,还要有所改造,使之适应国情。
——机修车间设备齐全,技术力量较强,潜力无法发挥。这个车间被分离出去,兼并了一个生产经营不良的集体小厂,成立了新生纺机厂。机床旁喝茶抽烟谈山海经的不见了,而早上班晚下班连日班成了风气,工人收入大幅度提高。吃过用过一算帐,还有十几万盈利；
——供销科不再翻老皇历照单购物。纺机配件公司成立后,长期压库的80多万备品配件加入了商品流通。一潭死水开始了流动,并疏通了一条条渠道；
——由基建科班底蜕生的建筑五金装璜公司,除包下了全厂的基本建设任务之外,还对外承接设计、装璜、广告等各种业务,在盛泽镇上小有名声。
张正昌坚持他的治厂方针：一业为主,综合经营。把企业从封闭式的生产模式中解脱出来,正视现实,面向社会。
几年来新生厂开拓创新,利用老厂技术、设备、管理、人才的优势建立了8个子厂和公司,形成了老厂为主体的多层次、多功能、多方位的企业群体。老厂的实力,化作了子厂、公司的活力,而子厂和公司的活力又反过来充实了老厂的实力。实力与活力合在一起使企业在激烈的竞争中拓展了根基。
下面的数字也许会有助于我们对新生厂和张正昌的认识和评价:
1980年,全厂工业产值2709万元,利润32.64万元；
1985年,全厂工业产值5810万元,利润650万元；
1987年,全厂产值665万元,利润1202万元,出口创汇2700万美元。
八四年,当星狮酒家开业的大幅广告贴上街头的时候,人们对“酒家”这个来自南国的名词还很陌生,而今天,来过盛泽的人没有不知道绸乡有个挺高级的酒家,有个可以接待贵宾的宾馆。那富丽堂皇的接待厅,情调各异的客房,典雅脱俗的会议室洽谈室,据见过世面的人评点,即使放在上海、广州,也不逊色。加上酒家风味迥异的酒菜,周到道地的服务,使远道而来的客商有一种如归之情,进一步建立起了对新生厂的信心。
在现代社会中,一个企业要获得成功,仅有过硬的产品,科学的管理……是不够的,如何在用户心目中树立起自己的形象,让世界来重新认识你,是一个极重要的手段。张正昌恰恰是很会运用这种手段的。
人们现在还记得八五年万体馆里那次宣传活动,难以计数的人们正是从现场直播的荧屏上看到了初振雄风的“星狮”产品和新生厂。
新生厂的产品被全国几十家报刊、电台、电视台刊登播映,企业知名度大大提高,新生丝绸声誉鹊起,名扬海内外。
而酒家和宾馆,和琳琅满目的产品陈列室,美不胜收的宣传橱窗一起,成了这种声誉、知名度的物的象征。
新生厂曾向一家外地银行申请400万元贷款,100万元到帐后,其余300万元迟迟不见划来。人家不熟悉你,自然不信任你,一个县属工厂,偿还能力如何?还是要慎重,到实地去考察一下。但当考察人员一踏上宾馆的猩红地毯,担心就变成了放心,当场拿出300万元的支票,并答应再解决200万元。
正业和副业,有时就这样互为因果,难以分割。张正昌的做法,拿句形象思维的话来讲,大约便是“形散而神不散”,倒正是高明者的写法。至于运用之妙,当然存乎一心了。
说张正昌精明,人人都承认。其实他还办过几件“傻”事，却不大为人所知。
这几件“傻”事都与和服绸有关。
和服是日本的民族服装,日本人在一些重要交际场合,必须穿和服,女性尤其如此。制作和服的真丝绸面料不仅质量要求很高,而且花色繁多,分别适应不同年龄不同场合不同气氛情调的需要。有一回,一家日本公司要求新生厂用三十六台织机织三十六个不同花色的和服绸，批量小,要求高,明摆着无利可图。
但张正昌爽快地把合同接了下来,克服了生产上的许多困难,满足了外商的要求。别人都说他干了“傻”事。这是一回。
近几年,新生厂毗邻的几个同行大厂,为了扩大创汇能力,陆续从日本引进先进的设备。日商要求用和服绸作为补偿贸易的一部分。和服绸是新生厂的拳头产品,有关部门找到张正昌,他二话不说,哈哈一笑,照单统吃。有人想不通,找着厂长进言:人家引进洋机器,却要我们还帐,天下那有这等便宜事?他们实力强了,我们可就多了竞争对手。张厂长你可要三思而行啊。
张正昌偏偏有另一套算帐办法:“他们吃进洋机器,增强了创汇能力,对国家有利。凭这一条我们就要全力支持。再说,他们又是谁,不都是兄弟企业。他们实力强了,大家共同开拓国际市场的能力就更加雄厚了,这又是一桩好事,我能不支持?”他淡谈一笑:“在竞争中,如果我们居下风,那只能怨我张正昌没本事。”
就这样,新生厂“为人作嫁衣”60万米。
不过,也许有人偏爱做“傻事”的人。新生厂的和服绸订货越来越多,年年都有上百个新花色投产,在日本享有良好的声誉。在市场一度出现和服绸呆滞的情况下,新生的订货不减反增,出口创汇始终保持领先的地位。
在盛泽镇上领先一步,已经不能使张正昌感到满意了。到特区去,到深圳去,把桥头堡筑到商品交换神经最敏感、竞争最激烈的地方,去经经风雨,炼炼翅膀,去参加国际大循环。
深圳这块弹丸之地,自从成为对外开放的特区以后,各式各样的商行货栈高楼大厦就象从地里长出来似的,挤满了几个平方公里的土地。
新生厂申请在这块宝地上开设经销部,独资经营。
当地有关部门很惊讶。在深圳挂牌子的,大部分是省、市一级的单位,一个小镇上的工厂要在这块竞争异常激烈的土地上独立生存,谈何容易。
面对深圳人满脸疑问,张正昌坦然笑了。
新生丝织厂在改革开放搞活的新形势下,发展迅猛,到1987年,主体厂有织机818台,包括国际先进水平的瑞土片梭织机和相应的前道设备；年产丝绸1350万米,外销产量1000万米以上,年创汇水平居江苏省同行业之首,产品质量优良,有10个产品获部、省优质产品称号,水榭牌14101炼白双绉为国家银质奖产品；经过几年的实践,已具备了一批懂业务会经营的人才。对于这个企业的今天和明天,张正昌充满了自信。他熟悉新生厂的每个部门甚至每条机弄。但他没有多作介绍,深圳这个地方是讲究实效的,你说得马出角鸭上树也不管用,人家要看的是你有多少实力。
中央电视台专门为新生厂摄制的录像片打消了所有的疑问,八八年元月十四日,新生经销部在深圳开业经营。从此,新生厂又添了一双观云察雨的眼睛,听风辨向的耳朵，一根感觉灵敏的神经。深圳、香港及至国际市场的大量信息,经过现代化的通讯设备送回星狮宾馆的一个房间。这里已成了张正昌的前沿指挥部,每天晚上,他都在这里听来自深圳的信息。
“某地有一批丝棉绸急于脱手,数量不少,价格便宜。”
直通深圳的专线电话立刻响了起来。
“香港市场有一定需求量,价格比要价髙二倍”。
张正昌立刻行动,去人看货,组织运输,改换包装,……不到一星期就賺了一大笔钱。
新生厂在深圳的知名度日见提高,来洽谈业务的人越来越多,“星狮”产品经过这座桥梁进入香港,进入世界,为更多的蓝眼睛灰眼睛栗色眼晴所青睐。
张正昌并没有满足。他还设想要在深圳办一个实体企业。直接生产,出口……
他的眼晴,最近又瞄准了珠海……
永不满足,也许就是张正昌总能比别人领先一步的原因。
本文发表于1988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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