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失落
——《蒙古精神》（又名《套马杆》）
文／金侬
导演：尼基塔－米哈尔科夫
荣获：一九九一年欧洲电影奖最佳影片、一九九一年奥斯卡奖最佳外语片、一九九一年威尼斯电影节金像奖、一九九三年独立精神奖最佳外语片提名
失落是一种情感，它是永恒的。只要一个人身处一个前进的社会，他就能体会到永恒的失落。
诗圣杜甫有诗云：“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单单看到落木，你是怀旧的；如果从落木再望见长江，你就只能失落了。
这部影片中的蒙古汉子刚波，眼神就有些木讷，失落的情绪就像掠过草原的风，让观众都觉出丝丝清凉。他为什么会失落呢？那是因为他看到了古老的游牧式的蒙古生活正在受到挑战，他不愿意接受这种挑战，但挑战却不可避免，而且注定以他的失败而告终。
刚波住在远离城市的蒙古包里，他有妻子、母亲和三个孩子。白天，他骑着骏马，驰骋在辽阔的草原。天上的云彩是他的被子，地上的绿草是他的温床，成群的牛羊是他的伙伴。天苍苍，野茫茫，他就是这一片自然的主宰。这个时候的刚波，眼里全然没有半点儿失落。
他的老婆要他去城里买避孕套——他已经有三个孩子，再生就太没节制了——他骑着马进了城，失落开始向他接二连三地袭来。
城里已经没有了马，各种车辆代替了马，这使得骑马的刚波觉得异常孤独。只有开阔的草原才能纵马奔腾，刚波纵然是一个好骑手，在城里也一筹莫展。
最逗的是他的好朋友塞格尔在舞厅里撒疯，被警察抓了起来，他骑着马追警车，引得路人驻足观瞧，像打量外星人。
马是蒙古精神的象征，作为传统意义上的蒙古人，刚波不能不骑马。但他在城里骑马，惟其没有合适的道路，他的马骑得很尴尬。“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在草原上身手如龙虎的刚波，到了城里，英雄无用武之处，他能不失落吗？
他没有买回避孕套，却买回了电视机和自行车。他有如此好的骑技，却骑上了自行车，他骑着自行车看着马，满心失落。
他把电视机装好，画面里出现了布什和戈尔巴乔夫，出现了草原上看不到的精彩世界。信息化的电视机给他送来了现代化的生活感受，全新的生活像长江之水，滚滚而来，他的眼神散了。
此时，作为观众的我，已经在心里替他失落了。
这部影片还有两处值得一提：一个是塞格尔的到来，另一个是超现实的铁木真的出现。
俄国人塞格尔从城里来到草原，一不小心把车开到河里去了，于是住到刚波家里，与主人成了好朋友。作者让他来，是想利用他的眼睛，告诉我们一些什么。果然，我们看到了刚波不动声色地屠羊，看到了刚波生活的自给自足，看到了一个真正成吉思汉的后代，他的血管里流淌着的剽悍、英武的血。然而，这一切对于塞格尔来说，恐怕只有观赏价值，没有什么现实意义，所以，我们看到他不住地摇头，那是作者在摇头。
身披铠甲的铁木真纵马而来，这当然是刚波的幻觉，也是刚波心底里最深沉的失落。蒙古人靠马征服了世界，蒙古精神与马密不可分。可是，今天的马已经成为竞技、博彩的工具，它已经越来越失去实用的价值。蒙古人一旦走下马背，其精神何在？
刚波匍匐于铁木真的脚下，他是在向历史唤回蒙古的精神。唤得回吗？影片最后的电话铃响和草原上凭空耸立的烟囱，就已经作了最好的回答。
——原载《大众电影》杂志，后选入金侬（张扬）电影随笔集《发烧碟中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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