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竹山庄怀次白
文 / 甸甸
西溪“梅竹山庄”系清钱塘（今杭州）人章黼（字次白）先生所筑。
章次白先生生平事迹，志书史籍中记载甚少。笔者查阅了大量杭州地方史料，仍未能形成一份完整的生平资料。与他密切相关的书籍有《西溪梅竹山庄图咏》、《梅竹山房诗钞》等。从这几本有限的资料里，窥得章次白先生的零星信息。据清?魏谦升先生介绍：“章君次白，以诗鸣于时者数十年，而君则不以诗自负，盖其少时树帜文囿，踔厉风发，期致身承明著作之庭，以抒其所蕴，不谓自举优行。一试京华，连不得志。于有司选为松阳学官，以职去忧。及屡权浙东诸学，皆造士有声。舟车往还，诗得江山之助。又监理西湖书院，董浚湖工，日挹两峰之秀，诗境益进矣……”
这段话虽则说的是他的诗境如何一步步提高的，然从中亦可看出章次白先生的简略行迹。他以诗名于世，屡次进京赶考，不果。被人荐为松阳学官，后又先后担任过浙东诸学的官员，颇有政声。随后调回杭州，监理西湖书院，同时管理浚湖民工等事。
《杭州西溪奉祀历代两浙词人姓氏录》载：“章黼，仁和人。嘉庆庚午（1796—1820年）优贡，官松阳教谕。有词钞二卷。”
清?钱振伦先生在《梅竹山庄图咏》序里写道：“次白先生鹫麓名宗，骚坛尊宿。置身于夷惠之际，讬迹在仕隐之间。曾以校官监紫阳书院，洎振伦忝主讲席，则先生已移监崇文书院……晚年就养随子，入官犹往来于姚江学署。官辙所历，于浙东为最多焉。”
钱振伦先生反映的情况与魏谦升先生反映的情况差不多。在杭州，除了监理过西湖书院，还在紫阳书院、崇文书院做过校官。他一生的官宦生涯大多在浙东度过。
章次白先生科场失意，在官场中所任之职又是如此地低微，故由仕向隐之心自然就产生了：“誓墓为怀，买山能隐，恋先人之鬣营，娱老之菟裘，尝构西溪别业，颜曰：‘梅竹山庄’。”并自署楹联曰：
一百年岁月几何仅消磨罗隐功名向平昏嫁；
十八里溪山无恙且依恋松楸余荫梅竹清风。
现今许多人不知道西溪的梅竹山庄为何人所筑，筑在何处。清?王宗炎先生在《西溪梅竹山庄图咏》一书的序里写道：“钱塘章子次白，有山庄在西溪之阴。幽邃清旷，多古梅修竹。疏花先春，丛篁后署。章子城居奉亲而力于学，不能时时往山庄，而心乐之。”
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梅竹山庄位于西溪之阴，其周围特征是“多古梅修竹”。梅竹山庄建成之后，章次白先生并不是一直住在这里，多数日子是在城里的家中“奉亲”、“力学”。其实，梅竹山庄只是他的度假之所，或是有友人前往西溪游览时作为一个留居的风雅之地。
清道光年间的进士金应麟（钱塘人即今杭州人），与章次白先生过从甚密，他曾写过《西溪梅竹山庄图题咏记》。开头曰：“七十二峰青逐夏云，九十九泉白交方井。大滩小滩之翠，东坞西坞之芳，吾友次白筑舍其中，颜以梅竹，记夫实也。”从他的这段话里可以判断出梅竹山庄的大致方位。
梅竹山庄之美之幽无人不叹。清陈桐生先生撰文道：“梅竹山庄者，同年次白尊兄游息之所也。占北郭之名区，撷西溪之胜槩，六桥三竺逊此幽妍，辋水蓝田无其旷朗，入桃源之路，鸡犬皆仙；过栗里之居，桑麻俱古。半村半墅，可读可渔。一壑一丘，如图如画，期真栖汲之上游云霞之息壤也。”陈桐生先生于清嘉庆丙子（1816年）年到梅竹山庄拜访过章次白先生。那些天，他与章次白先生泛舟于西溪之上，吟诗赋词，把盏临风，其情其景，终生难忘。故有此一篇文字遗留下来。
梅竹山庄之位置，还可从清?葛庆曾先生的《西溪梅竹山庄图题咏》序里可以看出一二：“揽花坞之幽邃，泝河渚以萦迥，依秦亭之山麓，伫芦庵于水隈，或艤舟以孤往，或策杖以独来，一丘一壑，有竹有梅……”里面有几个地名值得注意：“花坞”、“河渚”、“秦亭”、“芦庵”。其特征仍是：“有竹有梅”。
其实，梅竹山庄的具体位置就在泊庵南面现今叫“丘家门”这个地方，位于秋雪庵东南面300米处，其范围还包括花坞在内。
清?陈鸿寿先生有《咏梅竹山庄》诗：
溪流溯南湖，溪源接天目。
群山互回绕，中有高人屋。
拥雪万树梅，成町千箇竹。
不知人境远，静对溪光绿。
横枝丛篠杂，碧影寒香足。
双屐阻幽寻，计里三十六。
清?陈文述先生《梅竹山庄》诗：
君是西溪迈子山，山庄四面绿荫环。
路经秋雪交芦外，门掩疏篁瘦萼间。
鹤步残香孤屿冷，莺啼空翠草堂闲。
溪边我亦渔矶在，蓑笠烟波约往还。
梅竹山庄大约建于清乾隆末年至嘉庆初年间。落成之后，章次白先生延请奚铁生、高迈庵两位先生为山庄作画。随后，许多好友纷纷为之歌咏题诗。故有《梅竹山庄图咏》一书存世。
清?景谦先生看到“梅竹山庄图”，感慨系之，作诗道：
便看图画辋川如，未到山庄意已舒。
山色四围书万卷，人生乐事愿无余。
清?钱师曾先生已很少提笔作诗了，但看“梅竹山庄图”之后，忍不住写道：
懒惰经年不做诗，幽情蓦地起相思。
拔囊尚有寒香笔，重为山庄醮墨池。
清?戴熙先生作诗道：
河渚风光画里收，山庄小筑最清幽。
竟携梅竹偕来隐，不让芦花独占秋。
月落参横人似鹤，烟啼雨啸屋如舟。
卅年陈迹多耆旧，那欲题诗在上头。
清?陆费王泉“梅竹山庄图”诗曰：
寂寥人境外，结屋西溪日。
缅怀茭芦仙，静与梅竹友。
梅边横素琴，竹里安茶臼。
寒绿浸须眉，虚白生甕牖。
渔榔沿流入，鹤柴闭门守。
主人谈黄虞，乐道寄畎亩。
瓢饮示真率，巢居寡俦偶。
濯发泳沧浪，傥许从游否？
章次白先生自西溪梅竹山庄建成后，数十年往返于西溪与城里之间，他的《偕金亚伯泛舟河渚观芦花口占二绝附于交芦庵题名卷后卷为治理整顿省海大令所装》之一曰：
来往西溪四十秋，芦汀鸥港恣清游。
今朝又到僧庐下，漫向萧萧感白头。
章次白先生写这首诗时，已是晚年。
清庚戌（1850年）正月初八日，章次白先生独坐梅竹山庄，见梅花开放，晓雨初霁，心有所感，写下了十六首诗，其中有一首尤为有名：
道旁高冢卧麒麟，定是生前显赫人。
未尽编将防护录，始知青史姓名真。
晚年的章次白先生时常独自坐在梅竹山庄里怀旧，那个时候，曾经与他一起吟诗赏景的许多好友都先后归了道山，独剩下他一人在山庄里赋诗怀念旧时光和老朋友：
花中独有梅清奇，空山绝似遗民遗。
咏梅须作太古想，画梅宜作尘外赏。
晋卿近得诗画卷，但写梅花品独擅。
前人墨迹二百年，纸底题识名牵联。
酒酣展卷忍终读，我亦悲凉歌击筑。
卷中画者杨无补，胡公彦约为盟主。
满字邹居阁节霞，爱书巢友诗横斜。
江东布衣更高逸，落纸忽走龙蛇笔。
其间更有顾葛刘，南海函可方外游。
诸公皆戹甲申运，崎崟历落甘穷困。
或遁于道或浮屠，闲云野鹤烟霞徒。
是时金陵烽燧远，赏花痛饮抒幽怨。
感慨黄垆旧酒人，何处桃源可避秦。
数家笔墨留鸿雪，想见含毫泪迸血。
吁嗟乎，
前哲高躅查莫追，后之览者尤堪悲。
曾记西溪访故友，一路寒梅花送酒。
七二贤峰阁坐时，高髯余老补梅枝。
隐侯题字文通识，年少陪游余附骥。
廿廿载光阴转瞬间，西风落叶满溪山。
主人宦游归卧疾，闭门不出成忧怲。
惟余衰迈剩余生，斯图重展尚留名。
昔日老梅今枯槁，昔日看梅人宿草。
故山无恙结吾庐，冷淡生涯梵隐居。
心早观空如梦幻，艺梅种竹事无余。
时春花发邀吟屐，携卷重题续游迹。
岂同遗老感沧桑，要与梅花图主客。
诗中提到的那些老朋友都不在了，惟看到他们留下的墨迹，让章次白先生一个人缅怀，此情何以堪！清咸丰八年（1858年），章次白先生之好友魏谦升先生为《梅竹山房诗钞》作序，本书由章次白先生的儿子编校，其时章次白先生已经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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