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爱一生的女人

昨天看完了王安忆的小说《米尼》，读完有着触目惊心的震撼和怅然。

我讶于王安忆会写这样的题材——上海女知青一步步堕落的身体欲望叙事。《米尼》估计是王安忆小说中最集中、最罕见的大篇幅肉欲描写，王安忆冷静而悲悯地写出了欲望都市中的酒色男女。

米尼这个精明干练、善于审时度势的女知青，在返沪探亲途中偶然碰到去皖北插队回沪的上海男知青阿康，只一眼，米尼就爱上了阿康。阿康是个心理扭曲、巧言令色的惯偷，却长得衣冠楚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米尼爱上了他，注定是一场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的错爱。

自然灾害时期，米尼的父母抛家远遁香港，留下三个孩子和年迈的阿婆，从此米尼对父母的概念就停留在每个月寄回来的生活费上。

米尼的哥哥姐姐性子都很淡漠，米尼的阿婆也很刻薄，米尼从小没被好好爱过，米尼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造就了她刁钻冷漠、善于钻营的性格，倘若她愚钝，她这一辈子估计也是嫁为人妇，平平安安过去了。

可偏偏米尼遇上了好看又极度自私的阿康。聪敏的米尼是不甘于被命运领着走的，于是她擅自与阿康私奔，与阿婆决裂。米尼也许是没被好好爱过，不知道健康的爱恋是什么样的，所以极其容易被阿康那种阴郁冷漠的男孩吸引。

趁着阿康父母不在，米尼与阿康同居了7天。然而阿康就因一次盗窃中失手被抓，留下米尼和米尼肚子里的孩子。

米尼以生米煮成熟饭的姿态住在阿康家，与阿康的母亲“斗法”。阿康的父母退休在家，在那种时代压抑下，人性恶的一面被激发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两个可怜的女人互相作践，尖酸刻薄的那一面被彼此激发得淋漓尽致。

米尼因怀孕缺钱，便也无师自通走上了偷窃的道路。

米尼的偷窃是无比务实而谨慎的，所以米尼会审时度势，一次也没失手。阿康的偷窃更多的是扭曲的心瘾。

“他们有些像中了毒瘾似的，一旦念头上来，便无法克制，否则就惶惶不可终日，犹如丧家之犬一般。倘若他们有一次看见了一个钱包而没有得手，就好像自己丢了一个钱包那样懊恼和丧气，痛心万分。”

像阿康这种心理扭曲的人，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会把趋近他的人都吸进去。

米尼极爱阿康，便心甘情愿地被吸进了黑洞。米尼不像《桃之夭夭》里欢喜向阳的郁晓秋，同样都是经历着不幸的童年，她们却选择了截然相反的人生。她们都有着炽烈的爱，敢爱敢恨，但郁晓秋骨子里择善而行，而米尼却选择了沉沦到底。

郁晓秋是“她从小就没有目睹过什么幸福，但不妨碍她欢欢喜喜地长大”，米尼是“这错爱扮错了角色，起首一句错了，全篇都错”。一步错步步错，大概就是米尼的人生。

命运给了米尼很多暗示，但是她都置之不理。决定和阿康私奔时，小芳爸爸劝米尼回家，说人生许多岔路，入错了岔路，等第二天天一亮，就回不了头了。米尼有过刹那犹豫，却依旧往前走了。

阿康出狱后，好吃懒做的他结交了狱中的皮条客“平头”，便将错就错，沉沦到底成为皮条客。米尼在和阿康的撕扯中半推半就中堕为妓女。

小说中除了小芳爸爸和大炮等面目模糊的忠厚人以外，其余主配角全是精明刻薄、工于算计、冷酷势利的上海人。米尼的父母、阿婆、婆婆……甚至是阿康的儿子查理从2岁多就学会了欺负大人，王安忆将人性恶刻画得让人毛骨悚然。王安忆将那种人被欲望和金钱彻底异化，人性泯灭、丧失尊严而堕入深渊的感觉写得令人触目惊心。

倘若人不自尊，无异于地狱群魔乱舞。

米尼的童年虽惨，但是她的沉沦主要是取决于她的选择。米尼是一个聪敏的人，只是她的聪敏，全部用错了方向。这就是米尼和郁晓秋命运迥异的原因。无论如何，一个人借故堕落，总是不值得原谅的。

我观察到很有意思的一个地方是，王安忆小说笔下女主的兄弟姐妹之间的情感都是极度淡漠的。《桃之夭夭》中郁晓秋和哥哥姐姐如是，米尼和哥哥姐姐也如是。米尼兄妹互不关心、各自为政，成年后一家分四伙吃饭。这个细节折射出来的王安忆对亲情的态度，颇值得玩味。

在“平头”和“妹妹”相继被抓后，米尼和阿康担心被他们供出来而惶惶不可终日。米尼和阿康互相问对方，“倘若你被抓了，你会供出我吗？”

米尼的答案是不会，阿康的答案是会，这诚实的自私鬼。

纵然阿康诚实至此，米尼却依然忍不住爱他。

结局是阿康被抓前偷了米尼的存折，得知米尼即将到香港投奔父母时，阿康那病态的心理无法忍受米尼能自由自在走在阳光下，甚至能投胎换骨、重新做人，于是阿康主动供出了米尼。阿康甚至供出米尼即将到香港这件事。于是，在即将出发香港时，米尼落网了。

“都是以往好成一团时交的心，如今都拿来做攻击的武器。”人与人之间，果然未可全付一片心吗？尤其是对自私冷漠的伴侣，你所掏心掏肺说的话，他日全部变成他伤害你的刀子。

米尼落网了，故事结束了。

在狱中的米尼，不知道有没有后悔那日搭上那艘船，与阿康相遇、相互纠缠了一辈子？

像阿康这样自私自利、扭曲阴暗的人，是不会去爱别人考虑别人的，他最爱的，永远只有自己。在被抓的那刻，他压根没有半点掩护同伙的义气，他最愿意撕碎的，依旧是米尼生活的希望，他只想让对他死心塌地的女人也一起被放逐在地狱。

错爱一生的女人，终只能自取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