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

元旦假期，我读完了陈彦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主角》，茅奖含金量还是蛮高的，所以我对《主角》充满了期待。

果然一读下去就一发不可收拾，《主角》长达65万字，我每天看到凌晨一两点，看到眼睛要瞎了也停不下来，真的太精彩了，我的心跟着女主忆秦娥的命运跌宕起伏着。

九岩沟的放羊娃易招弟11岁时，机缘巧合被在县剧团当鼓手的舅舅胡三元带进城，易招弟改名易青娥开始在剧团学唱戏。易青娥学成之后，秦腔编剧家秦八娃帮她改名忆秦娥。从此，忆秦娥就是秦腔历史上一个绕不开的名字。

舅舅胡三元是个专为艺术而生的戏疯子，他眼里只有鼓和戏，技艺精湛的他忍受不了其他人对艺术的敷衍和对商业的追逐。加之胡三元恃才傲物，情商极低，因此总是屡屡得罪人。

胡三元犯错入狱后，忆秦娥受了牵连进了剧团伙房当了烧火丫头。忆秦娥不甘心一辈子就当了“烧火丫头”，因此她在烧火做饭之余悄悄练基本功。

忆秦娥是个一根筋心思单纯得略显愚钝的憨丫头，正因如此，她练功时舍得下力气，不晓得偷懒。忆秦娥的勤奋吃苦被剧团几个“靠边站”的4个名为忠、孝、仁、义的老艺人发现了，对比一团艺人大多偷奸耍滑和为争角色明争暗斗的情况下，老艺人们被忆秦娥的天赋和吃苦精神打动了，便不余遗力毫无保留地教她唱念做打。

唱戏当然需要聪明，但是真正能成为大角儿的人是不能太聪明的，太聪明的人把得失算计得噼里啪啦响，心里一直在算计着付出与得到的性价比，把心力都花在人际倾轧与找关系争夺角色，不肯下死功夫去拼去练去雕琢。而忆秦娥不谙人事的的憨痴与笨拙让她傻傻起早摸黑练习，反而让她从一众同学中脱颖而出。

老艺人们甘心给忆秦娥配经典折子戏《打焦赞》，他们一句一句抠台词，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反复练习，用最笨最傻的方式去雕琢着一幕戏，他们打算等戏能够一鸣惊人了再让忆秦娥浓墨重彩地出场，一举奠定忆秦娥在剧团武旦的地位。

“这次戏，一定要排到咱四个老家伙自己都满意时，再朝出拿。但见出手，就要把一团人都吓个半死。古存孝很严肃地说：'吓就彻底吓死，连脚指头都让他动弹不得。吓个半死，留个半身不遂弄啥’？”

老艺人们的匠人精神在别人看来或许是效率低下的，但是，恰恰是这种慢下来求质不求量的态度，才真正让忆秦娥在舞台上惊为天人。在日益浮躁的当下，能静下心来执着一事的匠人精神值得高看一眼。

忆秦娥的愚钝里是不计得失、对秦腔的坚守和执着。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一次剧团在一个偏僻山村下乡演出时恰逢大雨，剧团其他人忍不住想“夭戏”（偷工减料）赶紧结束表演，唯有忆秦娥和舅舅胡三元坚决反对。

配合着舅舅震撼人心的敲鼓声，忆秦娥毫不含糊将整本戏不打折扣地演完，台下是雨中戏迷们经久不息的掌声。

那天在雨地中，村民们冒着大雨却始终不变的坐姿，还有那响彻山坳的呐喊声，几乎影响了易青娥一生，此后无论台大台小，无论底下观众是谁，她始终如一认真唱着她的戏。她领悟到，唱戏是不能偷懒的。人可能在偷懒中获得一点快活，但却会丢掉更重要的东西。

舅舅胡三元跟忆秦娥说了这样一席话：“娃呀，唱戏就要这样，不能亏了自己的良心。为啥好多人唱不好戏，就是好投机取巧，看客下面。看着眼下是得了些便宜，可长远，就攒不下戏缘、戏德。没了戏缘、戏德，你唱给鬼听去。'夭戏’是丧戏德的事。尤其是'夭’了可怜人的戏，就更是丧大德了。”

有的人喜欢投机取巧，看人下菜，表面看似占了点便宜偷了一会儿懒，最后损失的，其实是自己。

愚钝的忆秦娥其实一点儿也不愚钝，她的坚守让她始终对秦腔心怀敬畏，她认认真真唱好一词一句，舞好一刀一枪，真正将戏唱到观众心底去。

忆秦娥成为名角的路可谓九死一生，漫长的艺术之路荆棘遍布，身为武旦的忆秦娥练到累吐、累晕甚至身体疲累到小便失禁……唱戏是一门艰苦的营生，脱颖而出的背后，是日复一日单调的扎马步、拿大顶，是艰苦卓绝的苦练和死抠每一句的唱词、身段和眼神，是牺牲掉社交和休息时间像苦行僧那般一日也不敢歇着……

剧团的人多数吃不了忆秦娥的那种苦，别人视唱戏为职业，忆秦娥视唱戏为生命，她在团里少言寡语、不争不抢，把整个身心都投入到秦腔里了。吃得苦中苦，终成女主角。当忆秦娥从一个山村的烧火丫头一唱成名奠定女主地位后，团里技不如她的女二楚嘉禾就开始嫉恨她陷害她。

人性就是这样的，你比别人差，别人就鄙视你羞辱你；你比别人强，别人就嫉恨你抹黑你。

楚嘉禾出身城市，长得又漂亮，打小就是站在C位被人们娇惯大的，当忆秦娥当了女主后，楚嘉禾不甘心给她做配角，她特别嫉恨忆秦娥，一门心思想把忆秦娥扳倒、搞臭，以取而代之。楚嘉禾对自己有不清楚的认知，加之极度自私利己，她不认为自己未能当上主角是因为自身学艺不精，反而死死揪住忆秦娥不放，她一直认为是忆秦娥挡了自己当女主的路。

有些人就是这样，自己技不如人，不会从自己身上反思，反而将一切不如意推到别人身上，以此洗脱自己的失败人生。楚嘉禾嫉妒得抓心挠肝的，她最终狠下心，以身体为筹码，请了无底线的所谓“名记者”，写了很多无中生有却绘声绘色的匿名信去攻击和侮辱忆秦娥。“名记”深谙传播学的原理，各种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狗血八卦细节让信件在省秦迅速传播。

忆秦娥树大招风，整个省秦沸沸扬扬，很多当不上女主的、嫉妒她的人趁机添油加醋地将事态越搞越大，忆秦娥百口莫辩。在忆秦娥内心几乎崩溃之际，秦八娃站出来开解她。

“不是任何一个优秀的人，都会被所有人承认的。有人不仅不愿承认，而且还会正话邪说，黑白颠倒。你是因为太优秀，而遭人嫉恨、围猎、恶搞的。你太优秀，就遮了别人的云彩，挡了别人的光亮。人性之恶，恨你不死的心思都有，何况是口诛笔伐。这还是给你留着一条命的弄法呢。何必去想，又何必去与还搞不明白的敌人计较呢？如果你因此而痛苦、战栗，甚至消沉、退却，那岂不是正中人家的下怀了？听我一句劝，天地自有公道。黑的说不白，白的说不黑……能享受多大的赞美，就要能经受多大的诋毁。同样，能经受住多大的诋毁，你也就能享受多大的赞美。你要风里能来得；雨里能去得；眼里能揉沙子；心上能插刀子。才能把事干大、干成器了。”

这段话精彩得我忍不住抚掌赞叹。秦八娃深谙人性的恶，他知道人性就是妒人有嫌人无，人可以允许一个陌生人的出类拔萃，却不能容忍身边人比自己优秀。人的良知和底线在嫉妒心理的作用下可以扭曲得面目全非。秦八娃理解忆秦娥的委屈与痛苦，他深知，忆秦娥只有过了这一关，才能把心胸撑大，才能把戏唱好。

忆秦娥因为主角的位置遭受了多少女人无端的毁谤，承受了多少男人追逐的痴狂。一个人太过出名，任何一星半点的瑕疵就足以被放大到致命的程度。怪不得古语有云，人怕出名猪怕壮。树大招风，人红招恨。忆秦娥看似在舞台上风光无限，把戏唱到中南海和美国百老汇了，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的艰辛不亚于被架在炭火上烤，伴随她的除了热捧和掌声，更多的是污言秽语，是男人的意淫，是女人的嫉妒。

忆秦娥在当烧火丫头时被大厨廖耀辉强奸未遂，很多人无底线地将事情越抹越黑，忆秦娥百口莫辩。忆秦娥是个刚烈女子，她选择了用最决绝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清白。色艺俱佳的忆秦娥一生有过3段感情，然而均没能慰藉她的孤独。忆秦娥性子里的愚钝，让她在婚姻和感情里屡次受伤，这个话题太大了，足以另外写一篇文。

一个色艺俱佳、唱到巅峰的女人在感情中遭遇的诱惑和暗礁，比普通女人还多。命运让她在事业上走到巅峰，却让她在婚姻和家庭中屡次受伤。即使你是主角，坐拥万千掌声和尖叫，终究没有人的人生是圆满的，人生处处是遗憾和伤痕。

人生如戏，处处充满了遗憾，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必太过执着，人生不就是这样吗，你方唱罢我登场，悲欢离合总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