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宾档案
张超，贵州凯里人，中国民族风音乐代表人物，被誉为“神曲教父”。2015年中央电视台中国十大青年作曲家，贵州省音乐家协会流行音乐学会会长，曾为国内人气组合凤凰传奇、杨钰莹、郑源、格格、胡歌、欢子、魏新雨、王洪迪等流行歌手创作了上百首作品。原创代表作品有《最炫民族风》《自由飞翔》《荷塘月色》《我在贵州等你》《不要在我寂寞的时候说爱我》等。2017年推出贵州音乐地理作品《一步青山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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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札记
对张超的第一印象是《我在贵州等你》。
那年，34岁的他带着自己作曲的《我在贵州等你》登上《中国梦想秀》的舞台，说要“圆一个对家乡的梦想”。站在舞台上的他，显得有些紧张和单薄，直言不太会表达自己，唱歌也不太好听。但当音乐响起时，所有人都换了另一副表情，人们似乎能从张超清澈的眸子里看到贵州的蓝天白云，从那悠远的旋律中感受到长久的等待。
一曲结束，张超哭了，台下观众也湿了眼眶。对外澎湃，对内洗礼，这是贵州音乐在全国观众面前一次成功的亮相。
“我的音乐是真诚的，我一直在努力。”对于张超来说，音乐始终是那些无法说出口的话语。从未正式学过音乐的他，创造了比很多音乐人更高的成就，所作歌曲拥有很高的传唱率，特别是写给凤凰传奇的《最炫民族风》《自由飞翔》《荷塘月色》……首首都堪称经典。
2021年冬，因为《共论贵州美》专栏选题，在位于贵阳市观山湖区的荷塘月色工作室里，我见到了张超。褪去年轻时的慌张，有了中年的沉稳，他说好歌无外乎三点“好听、好唱、好记”，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为此，他一直努力至今。成名以来，他拒绝了很多前往北京制作音乐的机会，始终留在贵州，因为音乐要与生活在一起。他喜欢去村里采风，并把此视为一种看见的方式。
我想，大多数报道都将张超与娱乐圈密切相连，从而忽略了他对脚下土地的文化感受。事实上，正是那些细致入微的文化体察，才让他的音乐与山川风貌、土地人心融为一体。2017年，张超推出的多年深藏之作《一步青山一首歌》，从中收录了15首近年在贵州采风创作的音乐地理作品。这张专辑以贵州独特的地貌风景为铺陈，人们能够感受到张超只身行走在大山里，一路畅怀，在感受自然魅力的同时，也感悟了人生的真谛——活的漂亮，且自由，生活和旅行都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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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美贵州
写歌，才是属于我的感觉
天眼27°访谈：说个故事吧，作为一个毕业于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普通大学生，您为什么会走上音乐这条路？
张超：我是黔东南凯里人，从小就喜欢音乐，但没有条件去学，所以也考不上音乐相关的专业。对于音乐的喜欢，促使我买了一把吉他，试着边弹边学写小曲。这样的尝试一发不可收拾，让我越来越喜欢音乐，觉得可以在这个行业去试试。但当时的心情是忐忑不安的。因为我身在贵州，周围没有这样的环境，甚至连个“参谋”都没有。
2003年、2004年，电脑音乐刚刚兴起。我开始钻研如何用电脑制作音乐，尝试弄出一些歌曲的小样。我把自己做好的作品发到网上，和喜欢音乐的网友们一起交流。因为用电脑来做音乐是新东西，大家都在学，都在探索，所以互联网环境很包容，大家都以鼓励为主，很真诚。
正是如此，我感受了制作音乐的乐趣。大学毕业后给自己定了个目标，两年时间里如果能够靠音乐吃饭，我就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但如果这两年什么都没有搞出来，音乐没做好，别人也不认可我，那我就放弃。
天眼27°访谈：在摸索的过程中，您日后那种朗朗上口、老少咸宜，让人很快能够进入情景的音乐特色是怎么出现的？
张超：从2006年开始，我就开始琢磨一首脍炙人口的歌曲，到底要具备哪些元素？总结下来就是“好听、好唱、好记”，但要做到这三点其实蛮难的。
第一个是好听。要让大家好学，那它必定简单，但简单的旋律特别容易撞车。这一句像那一句，那一句像这一句，想要避免撞车，写出来的东西原创性要特别强。第二个是好记。词曲创作中都需要提炼出一个点，让大家一下子就能够记住这首歌。就像《最炫民族风》，可能大家最初记住的就是那个“留下来”，等着在那个点合唱“留下来”。
张超的音乐地理
所以，我写一首歌出来，特别注意大家对这首歌的接受度。会拿给年纪大一点的人，让他听几遍，问他能不能唱，会不会唱？他如果说这个歌比较难，学不来，我就要去找原因，看还能在哪些地方优化它。最后能够让大家接受的歌，一定是旋律好听，歌词也不能太抽象、太复杂。有了这些心得，慢慢地，“好听、好唱、好记”就成了我从事音乐的过程中主攻的一个方向。写复杂的歌并不是我的追求。
天眼27°访谈：用简单的东西来表达，然后得到所有人的共情、传唱。我认为这件事情背后实则有着非常深厚的文化积淀。作为一个音乐创作者，您曾说“音乐创作是一个经验消耗的过程，阅读是必不可少的积累”，怎么来理解这句话？
张超：我在签名里面写过一句话：“没事就写歌，写歌就没事。”很多东西没办法用言语去把它表达出来，在做音乐的时候，我觉得我是属于那个世界的；把歌写下来，觉得这才是属于我的那种感觉。音乐其实是一个已完成的世界，尽管里面的路你从未走过，或从未有人走过，但路本来就在那。当我写歌时候，旋律的线条就像一条小道弯弯曲曲延伸向远方，沿途有美丽的风景，走起来也畅快。
张超微电影《永乐》剧照
很多人特别爱问：“你写一首歌花多少时间？”我说这个真的没办法回答。在我的生活里，写歌就像每天早上起床吃饭穿衣一样，与无数个平凡的日日夜夜合在一起。但真正写出歌来，应该有一个时机。到了这个位置，可能我一天就写出来，但是此前10年的不断积累，不断感触。曾经看过的电影、读过的书，都会埋在我的脑海面，像颗种子一样，在创作的时候，生根发芽。在积累的同时，音乐也是经验消耗的过程，我的创作在不断地掏空自己，所以说阅读是必不可少的积累。
写的是贵州，也是每个人的家乡
天眼27°访谈：您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一个想法要创作《我在贵州等你》这首歌，在创作的过程当中，又倾注了哪些情感？
张超：大约在2009年，我去了一次西江千户苗寨，那时候景区刚刚开发出来，做旅游推广。我走在苗寨里面，听到满大街的店铺在放的音乐都是雪山草原，还有云南的歌，我说怎么听不到我们贵州的歌？作为一个游客，我来到西江，就想听听贵州的声音。
回来就想写一张专辑送给贵州，自己掏腰包来做。《我在贵州等你》是这张专辑的主打歌，我记得这首歌当时花了很多时间，歌词可能改了10多版。我一再向搭档玉镯儿要求，歌词里一定不要出现“吊脚楼”“银饰”这些东西，因为很多人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歌词的每一句都要让人觉得是在写贵州。同时，我又希望听到它的人能够想起自己的家乡，所以不要出现太强的文化符号，就写情感，贵州人民最质朴的情感。
那一句“等到天都蓝了，等到云都白了”，龚琳娜来问过我。她说：“不对呀，这天本来是蓝的，云本来就是白的，是不是有点矛盾？”我说：“我们贵州晴天少。你要等一个人，等到天都晴了，那是一种怎样的等待？”再往后就是，“等到每缕微风，都带着醉意”，写的是贵州茅台镇；“等到花都开了，等到山顶红了”，写的是贵州百里杜鹃；这时候“等到每颗星星，都为你亮起”，是说贵州天空很干净，后来贵州有了天眼……所以每一句其实都是在讲贵州，但是你单独去琢磨，会觉得每个人的家乡都是那种感觉。
因为这首歌我结缘很多人，一次在省外，有个小伙子偷偷跑到我面前哭起来，他一个人在外面打拼，说想家的时候就听这歌。我觉得写一首歌，送给自己也好，送给别人也好，都是一种抚慰。我们在写《我在贵州等你》这个主旋律的时候，特地借用了乡音，而正是这些住在人身体的乡音，让人难以忘怀。
天眼27°访谈：不知道您这样想过没有，《我在贵州等你》出现的那个时机特别重要。在那之后，贵州旅游就进入了“黄金十年”的“井喷式”发展。同时，2005年“多彩贵州风”品牌建立后，贵州人又处于文化自信的复苏当中。我想这首歌也唱出了贵州的文化自信，真是觉得家乡非常好，才能够说“等你来”。
张超：是的，我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贵州人，我的感受其实和大家的感受一样。所以我才会在这个时期选择来创作这个歌曲。这其实并不是我张超一个人想去写，可能我们贵州人就想在那个时候写出这样一首歌来。
天眼27°访谈：为什么选择自己带着这首歌站上《中国梦想秀》的舞台，而不是找一个有名气的歌手来演唱？
张超：专辑是2010年做出来的，到2013年去参加《中国梦想秀》，中间虽说已有3年，但推广力度一直很弱。甚至我和玉镯儿“五一”还跑到西江摆地摊低价卖碟。别人说你们是骗子，做音乐的怎么跑到这来摆地摊，我就很着急。正好这个时候，《中国梦想秀》的导演打电话来，我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帮我推一下这个歌，或者找好的歌手来演唱。导演说《中国梦想秀》这个节目就是帮你实现梦想的平台，你赶紧来，我们谈一谈。我先发了歌给导演，然后立马起程去浙江，等我到的时候，他们全都会唱了。导演说，“你不知道，这个歌好洗脑啊，唱得我都想去贵州了。你不要再找别的歌手了，我们都是听你唱的这个版本，觉得很亲切，就你来唱。”
张超参加撒贝宁节目
我没办法，就只有自己来唱。我在杭州待了一个星期，这个星期始终忐忑不安，就怕自己唱不好给家乡写的这首歌，对不住它。因为我不是专业歌手，压力很大。在舞台上唱完，没想到现场的观众马上就学会了，这时候我情不自禁，眼泪就出来了。我一个人整整占了节目15分钟时间。导演也非常真诚，他说：“张超，这15分钟时间，我们就拿来给贵州打广告。”当时把我说得非常感动。回来之后，看到朋友圈好多人在转这首歌，贵州移动问我能不能把这首歌当作彩铃，《我在贵州等你》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大家所认识的。
我在贵州等你
天眼27°访谈：在成名之后，为什么始终留在贵州做音乐，您认为这片土地赋予您怎样的创作灵感？
张超：做音乐的确有很多机会可以去北京，但我还是喜欢待在贵州。的确是因为在贵州创作源泉不断，可以挖到很多东西。比如去采风，听到苗族的、侗族的人们随便哼唱一句，就会给我带来启发，因为他们最接近音乐的本质。他们邀你进家，围着火塘，吃饭喝酒，想唱歌就唱。你唱一首，他唱一首；你唱过来，他对过去，在地里乡间，在任何地方……这是一种音乐的生命状态。
我记得此前去肇兴，看到了一个弹侗族琵琶的小伙子。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酒楼里，他给客人唱歌。那些人都是来吃饭喝酒的，没有一个人是冲着他的音乐来的，我看他的表情很平淡。第二次见到他是在黔东南州歌舞团，他在大舞台上表演，抱着侗族琵琶在边唱边弹，表情很自豪了。他在用音乐告诉人们，这个民族的历史是什么，这个民族的感情是什么。我想这才是他应该唱歌的地方。但后来我发现自己的想法并不对。第三次见到他是在肇兴侗寨，在他家里。他跟我说他现在靠卖侗族琵琶为生，卖得还不错。那天晚上他家里全是游客，他们都是听到他的歌声围拢过来的。那一刻他脸上的那种自豪和自信就像个大明星站在万人的体育场开演唱会。这个时候，音乐的价值才完全体现出来。我想这就是我在贵州民间感受到的，音乐就是生活，生活就是音乐。音乐并不应该被关在城市的KTV里。
天眼27°访谈：随着贵州的文化旅游越来越被外界所知晓，是否有越来越多的音乐人关注到这一块，来到贵州，开始音乐创作？
张超：有，这也算是个好事，但我觉得关注度还是不够。和云南、西藏、蒙古的音乐相比，贵州民族民间音乐被采集、加工和创作的依旧比较少，我们在外面听到苗侗元素、布依元素的音乐屈指可数。造成现在这种情况主要原因，我认为是代表性的歌手少。贵州需要有一群人来做这个事情，涌现一批优秀的歌手、制作人。有这样一个好的氛围，我相信贵州音乐拿出去，绝对是立得住脚的。因为多彩贵州，一个村子和另一个村子，感觉都会不一样。这里的山地文化、农耕文化、民族色彩，放在音乐里就是他的个性，是很吸引人的。
天眼27°访谈：近年来，您多次提到音乐地理的概念，并且推出《一步青山一首歌》这样的音乐采风专辑。您对音乐和旅游之间的关系有怎样的认识？
张超：从音乐的角度来认识一方水土，我认为感染力和记忆力是最强的。贵州是山的王国，旧说“天下山半黔中青”，青山配绿水，山水有生机，便有清茶美酒，山竹野蔬，美好生活之所需。山多路险，所以一人荷戟，万夫趑趄；山高路远，所以兜兜转转，且听风吟。路险且远，所以让人有牵挂，有念想。想透了，看远了，便轻身走进深山密箐，鸟鸣花草香，回头看一步一座青山，轻快如哼唱一首歌。但遗憾的是，与贵州相关的音乐太少了，需要大量的发掘和制作。
《一步青山一首歌》剧照
我写《青雨青岩》是因为贵州多雨。贵州因为有雨，才有景，才有瀑布和山花，才有沈从文笔下的“远山近树全躲藏在烟里雾里”。我总以为，贵阳有个夏日的花溪，是拿来表白心意的；雨中的青岩，是用作谈情说爱的。青石路上一落雨，色净清亮，与她撑在伞里，自有说不完的话。
我写《三棵树》是我长大的地方。这里苗寨居多，吊脚楼错落在山坡上，山青、谷黄、楼乌黑，构成了三棵树的基本色调，云彩下是层层梯田，溪流旁是饭稻羹鱼的村落。女孩子靠在栏杆上时，在楼下望上去很美的，黔东南有许多吊脚楼的姐姐，头上插着花，唇红齿白，楚楚动人的，节日里穿着银饰走路时哗啦啦作响，像水在流淌。当然，也少不了在楼下仰望着多情的阿布（苗语：阿哥），吹响木叶，声声传情。
我写《土城谣》是因为人在途中，风尘碌碌，唯有心里的那个土城是专治心伤的。那见不到尽头的古道两边，家家户户半掩着门，风脱一半对联，往里可以看见开着电视机、向外张望的孩子，都是熟悉的生活。这首歌朱克唱了之后，习水大街小巷都是这首歌了。这样看来，音乐与旅游之间的关系不言自明，我觉得贵州音乐在这方面，可以再做得更多一些，也希望我自己能够把音乐地理的计划推广下去。
天眼27°访谈：在这个过程中，您在抖音上推出了系列短视频，尽管视频的主体是美食，但其实每个故事都是您的一次音乐采风。为什么选择从美食的角度来切入？
张超：开始选择用美食短视频的方式记录生活，是因为音乐就藏在生活里面。但如果我把采风到的音乐直接展现给大家，估计很多人理解不了，也听不懂。所以，我通过展示当地生活，让大家找到共鸣。因为当地的生活是这样的，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音乐，美食则是普通人都能够接受的一个信息。
天眼27°访谈：最后，说说您心中的贵州之最美？
张超：我觉得贵州最美的是梯田。在摄影作品里面看贵州梯田，会感叹这里好美，但是一想到它是人力开凿出来，为了在大自然中讨口饭吃，贵州梯田一下子就被赋予了伟大的生命力量。你说，这何尝不是另外一种美呢？所以梯田在我们的歌词里也经常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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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策划/李缨
文/贵州日报天眼新闻记者
曹雯 实习生 彭宏兰
图、视频/受访者提供
刊头设计/贵州日报天眼新闻记者 赵怡
文字编辑/陈江南
视觉/实习生 任梦娟
编审/李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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