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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北演义(转)
诗曰:    列强侵扰国势艰,志士铁臂挽狂澜,
         救国图强开教育,乡贤办学不畏难。
话说清朝末年,朝政腐败。民穷国弱,内忧外患。先是光绪甲午年中日黄海一战,李鸿章多年经营的北洋水师全军复没。清政府被迫与日本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割让台湾、澎湖、辽东诸岛,赔款白银两亿两千万両。六年之后又发生了庚子年义和团杀洋人事件,八国联军借口保护侨民攻入北京,光绪皇帝与慈禧太后逃到西安。清政府又与列强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向列强赔款白银四亿五千万両,分三十九年还清,连本带息近九亿八千万両。此后四年的甲辰年,日俄在中国东北交战,日本战胜了俄罗斯,势力侵入东北。西方列强变本加厉掠夺中国。呜呼!泱泱中华竟成了列强瓜分的肥肉。朝廷内外,有识之士纷纷振臂上书,要求变法图强。民间志士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发起公车上书,鼓吹变法。康有为指出:“变法之道万千,而莫急于得人才;得人才之道多端,而莫急于改科举。”梁启超则认为:“变法之本,在育人才,人才之兴,在开学校。学校之立,在变科举。”严复则大声疾呼:“如今日之中国若不变法,则必亡是已。然则变将何先?曰:莫亟于废八股。”朝中大臣袁世凯、张之洞、芩春煊、刘坤一等人也上奏本,主张废除科举,改办新学。而以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人,则主张以暴力推翻满清,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共和国家。近年来革命党在各省纷纷起义,一时间搞得朝廷焦头烂额。
光绪三十一年乙巳岁八月初四,即公元一九零五年九月二日,清廷迫于朝野的压力,乃颁发上谕:“方今时局多艰,储才为急,朝廷以近日科举每习空文,屡降明诏,饬令各省督抚,广设学堂,将俾全国之人,咸趋实学,以备任使,用意为深厚。……自丙午科为始,所有乡、会试一律停止。各省岁、科考试,亦即停止。……”科举选士这个沿袭了一千三百多年的传统被打破了。早在两年之前,清廷已下令成立了学部,主管全国新学。京城开设了京师大学堂,也就是后来的北京大学。各省设提学使以统辖全省教育事务,广东改广雅书院为广东省高等学堂。各县设兴学所、教育会,倡办新学,又设提学司主管办学事务。一时间全国各地纷纷响应,新式学校有如雨后春笋般相继成立。地处粤东山区的嘉应州,由京城罢官回原籍的黄遵宪①发表了《告同乡诸君子书》,极力鼓吹兴办新学。又集合嘉应州学绅②的力量组织了兴学会议所,着手筹办东山初级师范,以培养开办新学的师资。不久州城内办起了官立务本中学堂,松口民间办起了师范讲习所。各堡各乡学绅也闻风而动,隆文、西阳、城西、丙镇、松口等公立高等小学也相继开办。而位于州城北部二十余里的石扇堡,也在几年中陆续办起了象村乡栗里学校、龙门学校;下扇的村东学校;大岭乡维纲学校、文会学校;蕉林乡文光学校;银钱乡端启学校;三坑乡敦文、体用学校等几间初等小学。那些殷实之家八、九岁的蒙童,穿上新缝的长衫,剃头开了额角,脑后留一根辫子。在父母陪同下来到学校, 拈香拜过孔老夫子牌位,就算破了学。古语有云: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如今废除了科举,读书人不考举人、进士,凭什么去做官?而做不了官,读书又有何用?看到那些有钱人家纷纷送子进学,这乡下人心想:就算做不了官,将来孩子长大了做生意、走南洋,认得几个字不也强许多吗?一时间竟有不少贫农之家,也省吃俭用送儿子去读书了。那时节虽说是进新学,《三字经》、《百家姓》仍是破学必读的,《四书》也是必讲,统而称之为《国文》或《经训》。描红习字也不可少的。第二年增加一门《算学》,教学生加减乘除和日常数理;第三年增加一门《常识》,教学生认识日月星辰、四季寒暑、风雨雷电的初步知识。另加游戏和体育课,教学生玩球、练操。村中有那些落第的秀才,读过古文的儒生,暂且作了教《国文》的先生。而仓促间毕业的速成师范生,担任了《算学》、《常识》等新科目的先生。一时间乡村里书声朗朗,草坪上也出现了学生踢皮球、练操法的新鲜事,吸引了不少男女老少隔远好奇地观看。

弹指间又过了两年。这一日是光绪三十三年老历十月初六日,按公历纪元是一九零七年十一月十一日,时序已在孟冬。温暖的阳光照在山村的田野上,金黄的稻穗沉甸甸的预报着丰年。石扇堡银钱圩两条十几丈长的石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赴圩的人有挑柴卖木的,有屠狗杀猪的,有沽酒贩盐的;也有沿街摆卖青菜豆腐、肉丸酵粄、竹木藤器、草药凉茶的。那两厢的铺子,有广生隆缝衣店、广安堂药店、增昌隆京果店、顺成杂货店、蒸兴水货店、江记饭店、友兴记米行、福昌号百货店、和兴布疋店、均泰木器店……,一间间有门有面,字号醒目,货色齐全,伙计们热情地招呼着客人。更有那圩坪上锣鼓喧天,州里来出把戏卖膏药的江湖班在大声吆喝,外面一层层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圩坪上人头涌涌,寒冷的早晨却显得热气腾腾。
看官,诸位有到过敝乡石扇的,谅必都会心下狐疑:人人皆知这中和圩才是石扇的人货集散地,这银钱圩座落何处?何来有这般热闹繁华?诸位有所不知,原来一百年前现今中和圩之所在,乃是一片不毛之地,人称水打坝。仅有沙滩一片,旱田数垄,荒塚几堆而已。而地处武仙岃脚下的银钱圩,才是石扇的人货集散地。每逢三、六、九日,乃是本地圩期。石扇大村方园十几里地,外加三坑乡、巴庄乡和象村乡,全堡统共不下一千几百户人家,约莫五六千丁口。这衣食住用,柴米油盐,货物贸易,朋友聚会,都在这三、六、九期,你说能不热闹吗?更有那相邻的镇平县③樟坑、乌泥坪乡;平远县热拓、长田乡;西厢堡的银营、洋文乡;东厢堡的谢田、黄竹洋乡;远近十几里的乡民都来赴圩,只搞得小小一个银钱圩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如今事过境迁,中和圩热闹繁华,而银钱圩却门庭冷落,圩场荒芜。这也是世事无常,风水轮流转的道理也。
闲话休提,言归正传。当下在银钱圩顺成杂货店里,五六个顾客正在买货。老板肖芳记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将那算盘珠子拨得吧啦啦响。店堂内一位年约二十开外穿长衫的的客人正坐在交椅上闭目养神。那店里伙计续了几回热茶,见客人无心细品,便悄悄退出堂外。
只听得外面肖老板大声招呼客人:“哎呀!李先生来了。里面请,张先生已等候多时了”。那伙计急忙弯腰垂手,引领客人往里边走。
那张先生正昏昏欲睡,听到有人进来,急忙起身抱拳作揖道:“伯谦,快进来吧!说好十点钟到,你看这时辰钟,都快十一点了”。一面吩咐伙计斟茶。
李先生慌忙作揖还礼,躬身说道:“任衡兄恕罪!小弟迟到不恭了。刚才在澄塘桥见到国屏先生,略多谈了几句,耽搁了半个时辰。”说着坐在对面交椅上,大口喝了一杯温茶。
看官,你道这两位先生是何人?相约在此商议何事?原来这先来的高瘦先生是东山下人氏,姓张名大钧,表字任衡,乃文光学校校长。那后到的矮胖先生是象村龙尾坑人氏,姓李名硕,表字伯谦,乃龙门学校校长,两位都是东山师范毕业生。今日相见,是为商量石扇堡开办高等小学之事。明年春天,早先几年开办的几间初等小学,眼看就有不少学童要上高小了。石扇堡各小学都没有高等班,若要到州里上学,这二十几里路途走堂是做不得的。若是叫十一、二岁的学童要去城里住堂就读,难免要有大人照顾起居饮食,若然非亲非故,哪个放心叫孩子去呢?更何况这银子使费,自然比在本堡上学要贵出许多,一般农家又如何负担得起?各村初等小学校长都颇为心焦。那李硕是个有心人,三番五次搭信邀集各姓父兄议办石扇高小,今日之约自己竟然迟到,心中不免有几分内疚。
张大钧见李硕喝了几口茶,急忙问道:“那国屏先生有何高见?”国屏先生姓彭,乃石扇堡中心约有名的宿孺。饱读诗书而未曾考取功名,一向在本族私塾教子弟读书,眼下正担任文会学校的校长。
李硕答道:“国屏先生十分赞成开办石扇高等小学,他说去年文会有意加办高小,因为经费无着落,只好作罢。他的儿子彭昌明今年春在文会读完初小,而今已到州里就读梅州高等小学了。”这彭昌明是国屏先生次子,后来改名彭精一,一路读到上海交通大学毕业,出来做了一番事业。
张大钧沉吟片刻,长吁一口气说:“伯谦,办一间高等小学,并非易事呀!单单这校舍和桌椅板凳,得多少银子啊!更何况要请先生,要纸笔文具,这一年的经常费开支也不下五、六百大洋,而且年年如此。这恐怕不是一村一姓能负担得起的!”
李硕点头称是。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斟酌起来。
时己正午,肖老板炒了几个菜,说要留两位吃个便饭。李硕灵机一动,对肖老板说:“你去江记端一煲狗肉,打一斤米酒。今日我做东,我去请汇川先生和伯先叔过来一起用饭,顺便商量些事。”张大钧一听,连连点头叫好。肖老板是当地人氏,为人热情好客,远近朋友都喜欢来店里歇脚。一听此话,急忙摆桌搬凳,与伙计忙碌起来。
不一会功夫,李硕果然将两位客人请了过来。这年长的一位有五十开外,身材高大,一条辫子又长又粗,两鬓已经斑白。他叫肖万杰,表字伯先,乃湖下肖姓之长辈。自幼饱读诗书,做过族塾湖丰书院的先生。另一位年约三十,身材高瘦的叫肖赞裔,表字汇川,乃围岗上人氏,亦是东山师范毕业,现任新办的端启学校校长。见三人进来,张大钧急忙起身作揖,大家都是熟识的,略略寒喧一番,各人落座,边吃边谈起来。
那张大钧浅饮一口米酒,徐徐放下酒杯,向肖赞裔问道:“汇川,你们端启今冬有几个学童毕业呀?三坑乡敦文、体用又有几个呢?”
肖赞裔答道:“端启有五个,听说敦文、体用、维纲都各有四、五个呢。”
李硕接话说:“龙门、栗里都各有四、五个,你文光也有五个。算起来单单石扇大村加上象村、三坑,就有近三十人了。开一个班也满满的了。”
这肖万杰也接过话题说:“是啊!若各村都开高等班,一来是人数太少,二来是银子不便。若不开办高等班,这二三十人到哪里读书去?我看这事得召集各姓父兄仔细商量才是。”
张大钧道:“说来石扇村千余户口,殷实富裕之家也不少的,商贾作坊,贸易买卖,官府都有抽捐纳税,按理一年三、两百银子是筹得到的。现今官府腐败无能,难成大事,就看众人是否齐心了。”
当下众人边吃边议。最后商定由李硕去找石扇堡公所禀报 ,再约齐各姓父兄,各小学校长,于十月十九圩日来银钱圩议事。直到太阳偏西,那赴圩的人群早已散去。李硕算了饭钱,四人谢过肖老板,各自回家不提。

十月十九这一天又是圩期,赴圩的人群早早就挤满了街头巷角。各村小学的校长、各姓父兄和乡绅共四十余人也陆续来到银钱圩堡公所里议事。这办学之议来由已久,大家都一致赞同的。只是这办学经费如何筹措?校舍如何解决?谁来牵头?倒费了众人好大功夫。
李硕开口说:“各位不须烦恼,这几年嘉应州也有不少办高等小学的成例,斌门叔在州府衙门供职,不如听听他有何高见?”
这李斌门是象村布荆坝人氏,现任嘉应州城守。那官职好比现今之公安局长,手下也有百十号带刀持枪的人马。见大家没甚主意,李斌门便起身抱拳对众人说:“朝廷早已颁发上谕废除科举,鼓励开办新学。依州署新例:凡开办公立高等小学者,可动用本堡防务费附加,可在本堡开征屠宰捐、乳猪捐、石灰煤窑捐、庵寺香油捐、田地买卖捐,有些还开征婚嫁捐、粪尿捐、潲水捐。若呈文报请,我可代为入禀,数日即有公文批示。虽说每项只征收三、两毫子,也可集腋成裘。若每圩收取一、二元,一年也有百把元进账。另外,可仿照隆文、松口、丙村等堡之成例,向堡中殷实之家和南洋番客劝捐,亦是良策。”又转身对旁边老者说:“兰甫先生是老前辈,见多识广,你以为在下之浅见如何?”
那兰甫先生乃郑姓族长,家名顺招,表字兰甫,又称郑兰,生于世代书香之家,年纪已有五十余岁。少年时考取生员,后来在四川昌明县做过县丞,而今是告老归田。相传在任上曾经义释死囚,因而获得对方祖传喉科药方相报。郑兰回乡后潜心研究此方,加减调制成“喉疯散”良药,从此以行医卖药为业。其子郑士隆自小跟随他学医,而今已在州里开了一间药铺。郑姓子侄在马来亚、新加坡经商者颇多,时下在乡中之殷实户亦不少。一听李斌门这弦外之音,郑兰急忙起身答道:“斌门先生说的是,筹款办学之议甚好,在下当尽力向本族富户和南洋番客劝捐。”
此话并非敷衍之言,后来郑 兰果然向其宗侄郑竹滨游说,使他捐出三百元巨款,成为梅北创建新校之第一笔大额资金,功劳不可埋没,此是后话。那郑兰又对坐在左手的一位中年汉子说:“益臣兄,你岭梅堂番客众多,每年过年的纸炮打到半夜,在文昌祠都听得见呢!这次筹款办学你们定当先拔头筹。”说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章益臣亦非等闲之辈,后来创办了焕文学校,做了第一任校长。他的侄子章任才是巴城④富商,后来捐了三百元巨款,亦成为梅北新校之开创功臣。当下章益臣指着对面一位长者道:“各位何必舍近求远?这位振初伯的背囊板⑤厚得很呢!年年相公爷生日游神⑥,都是他做总理,他们蕉林坑过年打的铁镦、火铳⑦都多过我们的纸炮,我们算得了什么?不过是老鼠尾巴上打一棍,——再肿也是有限的。”那张振初又名张国兴,原是南洋富商,后来回乡买田置地,又做了一座大新屋,据说娶过七房妻妾,乃乡中之大富翁也。以后捐了三百大洋,也成为梅北新校的开校功臣。
当下张振初哈哈大笑,回敬章益臣道:“益臣,棍子还没有打呢,你的尾巴就先痛起来了。你儿子就要读高小了,公学办成了对你最有好处,你要先作首倡带个好头呢!”
章益臣的儿子名叫章公剑,正在章姓族塾里上初小。张振初又转身对后面一位穿四围齐⑧留胡须的中年汉子说:“谷诒兄,你这安南老番客是牛皮长靴——底子厚啊!揭去一层算得了什么?况且你四个儿子都陆续要进高小了,捐钱办学还省过自己请先生呢!你就是捐了一张书桌,被你家四个孩子都用过一遍,前后都十几年了,还成什么样子啊?”说得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那位汉子名叫黄子初,表字谷诒,大岭乡人氏。早年在安南经商,家境殷实。膝下四个儿子名为象才、象俊、象英、象伟,都在维纲小学读书。后来黄子初也捐了三百大洋,成为梅北开校功臣。
当下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一番,到午饭时分才有了决断:公推张大钧、邓庆萱、李硕、郑兰、肖万杰五人为董事,即日起筹办石扇高等小学。一面具文呈报州府衙门,一面出榜发簿筹款。今日与会人多,未曾准备午饭,各人散去不提。

俗话说得好:万事起头难。张大钧接到众人委托,顿时感到重任在肩,不免茶饭无味,寝食不安。好在他祖上家底颇厚,有田有地,衣食并不担忧。于是将文光校务交带给同事张雪芗,自己一门心事筹划高等小学。这一日专程来到大园村,拜会校董郑兰。郑兰家住门向西大屋,这是一座两堂两横围屋,宽敞大气,一看便知这主人是富裕之家。郑兰见是张大钧来访,连忙请进北厅,斟茶递烟,十分欢喜。
寒喧已毕,郑兰开口问道:“张校长光临寒舍,想必是为开办高等小学之事?”
张大钧答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兰甫先生你是前辈,请对筹款办学之事多加指教才是。”
郑兰笑道:“指教实不敢当,在下一定尽力而为。那日会议之后,我郑姓合族上下无不赞同。前几日父兄公议由英略公尝捐谷五石,立程公尝捐谷三石,伯忠公尝捐谷三石,君山灰窑捐款十元,先行动用。昨日我又与下扇郑屋郑相仁伯商量,他已答应近日去信南洋给他儿子劝捐。他儿子郑竹滨在马来亚芙蓉开有两间金店,家财不菲。一有回复,我即行告知。”
张大钧闻讯喜出望外,连连躬身作揖道谢。郑兰又问:那上报州署请准开征捐税的呈文拟定没有?”
张大钧答道:“拟是拟了,但毕竟我是教书先生,不知行文用字和称谓、缮写是否合乎衙门规矩,正想请人指教呢。”
郑兰哈哈一笑说道:“请不如遇,今日正好我宗侄孙郑仕昌回来了。仕昌原是生员,科举废了后在州里报馆做练习生,各等文牍书记都烂熟的,字又写得甚好,不如都交给他做吧。”两人即时起身去门向南郑屋找郑仕昌商议。说来也是机缘巧合,那郑仕昌表字百度,年方二十八、九,一听长辈有此重托,当即满口应承。后来创办石扇高等小学一切立案造册、报官文书的草拟缮写,都由郑百度先生一力承办,可谓功不可没。

张大钧旗开得胜,不禁心下欢喜。这一日又来到银钱圩顺成杂货店。肖老板笑吟吟地说:“万杰先生和添元先生早就到了,正在里面说话呢。”一面将张大钧迎进内堂。
张大钧疾步走入内堂,一边拱手作揖道:“两位早到,我来得迟些。闻说玉庭兄喜添贵子,可喜可贺。”
这冯添元表字玉庭,乃三坑乡富户,早年在州里经营布疋、山货等店头生意,家财颇丰。现管着冯姓祖尝公产,为人急公好义。见张大钧进来,急忙起身还礼。略喝一回茶,张大钧迫不及待问道:“玉庭兄,自那日会议之后,贵乡有何动静?懋度先生回来没有?”  
  冯玉庭答道:“三坑乡冯、肖两姓都极赞同开办高小的,只是敝乡富户不多,番客也少,难有大作为。昨日我冯姓合族商议,先由法游公尝捐谷五石,法游公兴学会捐银五元。襗亭公尝、怀亭公尝和道周公尝各捐谷三石,清林庵捐银三元。其余容日后再行劝捐。干中因有公事,仍在州里,一时脱不得身。”那冯干中是他侄子,表字懋度,是饱读诗书的生员。后来科举废了,无路入宦,在东山师范读了一年毕业,现在州署提学司做事。
张大钧满心欢喜,连声向冯玉庭道谢。肖万杰插话说:“任衡,这银前圩新街口有新做店铺一间,门前宽有一丈二尺,深约三丈,前后两堂。梯排⑨在后边,楼上隔有三间,极为宽敞,若暂作课室也未尝不可。门口圩坪也有空地,平日给学生练操、踢球也可以的。不如过去看看?”
张大钧一听大喜,急忙问道:“那间店铺是谁的,价钱如何?”
肖万杰道:“店主是我宗侄肖增勋,南洋寄钱回来盖的。我听他口风,卖字免谈,租是可以商量的。因为是新店,又在街口,租金恐怕会贵一些。”
张大钧道:“那日众人议决,先暂时租屋上课。待日后银子宽裕时要在这银钱圩附近买地建校的。我看这一、两年间也恐怕建不成新校,不如与他商量租期长些,租金略减些。”又请肖老板进来说:“你店里经销的木器,是谁做的?你叫他打个预算,做十五张书桌板凳,外加八仙桌两张,两格马肚桌五张,大黑板两块,通通都要油漆,总共要多少银子?”肖老板一一点头承诺。三人议论半日,即移步到新街口看店。大家对新店颇为满意,决意改日约齐各位董事察看后再行定夺。后来经过肖万杰几番讨价还价,以每年租金四十八元租下此店,两年后起到每年六十元。其后又再加租隔壁两间,直至五年后迁入水打坝新校。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是冬十二月初九,全堡乡绅、各村初小校长和公学董事再次集会。商议筹款、置办校具和明春招生开学细节。由于筹到的捐款才二百余元,预付了半年的屋租二十四元,购买桌凳等物都不敷使用。公议决定先购买教师用物,学生用的桌凳由各人自带。又议决将各村预备明年正月用的游神款、七月打醮⑽款全数提出,共得银一百六十元,连同捐款余额共二百二十元,准备先在银钱圩附近买下一块旱地,作为建校之永久基业。学校定名为“石扇堡公立高等小学校”,准定明春二月招生开学。
张大钧心想,眼下赁铺办学,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要图百年大计,还是买地建校要紧。这一日专程来到湖下肖屋拜会肖万杰先生,商议买地之事。肖万杰家住湖丰书院旁边,过了银钱圩老街,向西一转便是一条小溪。张大钧走过溪上的一座小桥,只见迎面一栋锁头形两层小屋建在溪边。小屋大门上做了石灰檐蓬和门匾,上书“溪山别墅”四个大字,两旁的对联是“溪声唤客看新涨,山色催春洗旧容”。张大钧心中暗暗叫好,正要上前敲门,一条黄狗对着他汪汪而吠。肖万杰随即出门查看,一见是张大钧来访,急忙大声喝住黄狗,一边将张大钧迎进屋里。厅堂上坐着的一位客人急忙起身让座,口中说道:“任衡兄快请坐,今日真是巧了,我正与伯先叔说办学之事,你就来了。”
张大钧一看,原来是中心约的邓少楼先生。邓先生也是东山师范毕业,眼下在石子坝邓氏学堂任教。肖万杰心知张大钧必定为公学之事而来,急忙开口道:“任衡,那间店租金就按一年四十八元讲妥,已经付了半年的租,锁匙现在我手。”一边将锁匙交给张大钧。
张大钧一边接过锁匙,一边说道:“今日倒不是为那间店而来。我正思量往后那长久之计。那日你说湖下深行塅有一块旱地,可作建新校之地基,今日可否带我前去一看?”
肖万杰叹一口气,忿然说道:“前日我肖姓族里议过了,我是极力主张公学建在银钱乡的,可有些父兄则极力反对。有人说怕学校设在乡里,村中妇女会被学校的先生勾引,带坏了风气呢!真是毫无远见。”说罢将吸着的水烟壶往桌子上乱敲。
张大钧一听大为失望。那邓少楼先生略作沉吟,缓缓说道:“按理这公学选址,应在中心约一带为好,各乡学子来校都方便些。只是那村心大塅,都是良田沃土。价高且不用说,有钱还不一定能买得到呢!不过那水打坝有一片荒滩,原先是我邓姓尝田。同治年间发大水冲成沙坝,至今无人耕种,我看倒可以谋划。”
张大钧一听大喜,急忙要邓少楼出面与邓姓公尝协商。后来由邓庆萱、邓少楼两位先生极力促成,终于以二百九十元买下水打坝一块一亩左右的荒滩,成为梅北建校之基业。以后再由历代校长一再扩张,才有今日百余亩之校园,此乃后话。

看看已到年关,各小学已放了寒假。五位董事日夜操劳,置办各色物品。不止一日,这学校也就有些模样了。张大钧心想:这教员人选,自然要挑选学问品格都极好的人来充任。但本校草创之初,经费拮据,哪里拿得出高的薪水来请城里的先生?经考虑再三,张大钧打听得大园村郑作衡新近由上海公学毕业归来,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于是就有意聘请他来担任教席。这日约了郑兰,专程来到白屋下⑾寻访郑作衡。
这郑氏历代人才甚多,康、乾年间出过两个举人,近年读书人也不少。祠堂门前竖立着两支楣杆⑿,看得出这一族是有人中了功名的。那郑作衡表字子平,年方二十余岁。听说是宗叔带了校董来访,急忙走出门口将客人迎进屋里。
郑兰上前介绍说:“这位是新办石扇公学的张校董张任衡先生”。又对张大钧说:“这位是宗侄作衡。”一边介绍了公学筹办情况。
张大钧求贤若渴,急忙拱手说道:“子平先生久仰了,听说你学成归来,可喜可贺。自家人实不相瞒,我们想请你明年来公学执教,不知阁下能否屈就?”
郑作衡答道:“张校董见外了,子平也是石扇人,理应为桑梓尽力。我年轻学浅,不知能否胜任?还望张校董多多指教。”
张大钧说:“我知你国学造诣颇深,拟请你担任国文《四书》题讲。至于束脩⒀,本应从优。无奈眼下公学经费不足,先按每月五元支取,待各款项筹措到手,再行增加,子平先生意下如何?”
“好说好说,服务教育是我平生之志,更何况是本乡本土。年后开学,我一定早到。学生教科书方面,建议采用上海商务印书馆版的,州里时代书局有卖的。”郑作衡快人快语。
近年因各地相继新办学校,早几年去北京、天津、上海、广州等大地方求学归来的毕业生抢手得很,嘉应州各堡新请高小教员月薪都在十元以上。张大钧刚说出口,心里就后悔开价太低了。不料郑作衡毫不计较,竟一口应承,张大钧心里好生高兴。告辞出来,郑兰问道:“作衡算是一位了,其他几位先生你有何腹稿?”
张大钧道:“汇川的古文也是极好的,我早就算他一席了。另外伯谦办事勤恳,教书也有多年,我本有意拉他,无奈他家在象村,学校又无住地,只好作罢。此外有肖云谷先生、张公选先生、曾庆诚先生,再加上我本人,暂时六人足矣。”两人边行边议,各自回家不提。

转眼已到腊月二十,各家都忙于准备过年。张大钧盘算这筹款进帐,不由得眉头紧锁:各乡交来的捐款,多则五六十元,少则二三十元。大多数都是祖尝捐、热心捐、游神款和醮款,总数也不过五百余元。除去购买水打坝地基、预交半年店租、购买些桌椅板凳、纸笔墨砚和预订书本之外,竟所剩无几了。眼看出年就要开学,先生们的薪水只能指望收取学童的学费来开支。倘若能招收二十名学童,仿照各堡公学每人一年收学费六元,最多也不过是一百二十元,只能支持三、四个月。那三、四个月以后又怎么办呢?这天上午他专程去大岭乡拜会过公学董事邓庆萱先生,邓先生除了安慰之言外,竟也一筹莫展。搞得那张大钧忧心忡忡,坐卧不安。那晚躺在床上夜不能寐,心下寻思:众人口口声声都说支持开办公学,可一说到拿出真金白银,一个个却噤若寒蝉了。更有那些没远见的乡民,一听说要收他一、两个毫子的屠捐、乳猪捐,竟咬牙切齿的指桑骂槐,可见这好事难为也!可转念一想:这公学能否办成,事关全堡子弟千秋万代的出路,自家既然接了这副担子,理应排除万难,尽力而为才是。至于个人得失,暂且不去计较罢了。待公学办成,各项有了章法,自已再行引退不迟。想到此时,心中略觉宽慰,至五更方才睡去不提。
旧历新年很快就过去,转眼间元宵节又到了,各家各姓都在大门上挂了红纸灯笼。张大钧约了肖赞裔,两人用大红宣纸写了“石扇堡公立高等小学校”十个大字,端端正正的贴在店门上方,引得众人围着观看。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男童,穿着新袄,梳得一条整齐的辫子,指着墙上榜文读了起来:

为布告事,照得全堡民众知晓:石扇堡公立高等小学校于今春始行招生。凡本堡各乡初级小学修读二年之学童,得升入本校高等班就读,四年毕业。兹定于二月初二日开学,报名者每位须交全年学银六元,或折学谷两石五斗。希各知照。此布。
这小童朗读流畅,声音宏亮,竟毫无怯意。张大钧心中甚为喜爱,走近前去摸着他头发问道:“你叫何名?家住哪里?进学了不曾?”
那男童大声道:“我姓肖名海洋,家住湖下肖屋。我在端启学校读书两年了。家父说今年要我升入高等小学读书。”那一帮学童也七嘴八舌说要来读书。张大钧见有如此俊秀之学童,心中不禁大喜。从店里拿出几支扫把,对众学童说:“你们要来此读书,先把这门坪打扫干净如何?”众学童接过扫把,欢天喜地去了。
转眼间到了二月初二这天,石扇公学如期开学。各村乡绅、父兄和嘉应州兴学所代表齐来庆贺。那一番热闹场面不必细说。五位先生和二十三名新生个个精神焕发,齐齐端坐在课室里听张大钧校董训话。众乡民由四面八方赶来,隔远围观。正是:
艰难创业立门墙,因陋就简办学堂,
幸有志士为桑梓,千秋伟业树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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