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的花儿开了

        老婆就要退休了。就要退休的老婆，忽然对养花感起兴趣来，唠叨着要在阳台上养花。

        我心里好笑，以为她又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说说而已。

        临近退休的老婆，心思复杂，有几分期盼，又有几分失落。就像即将上学的孩子那种心态。平日里，老婆忙工作，忙家务，像时钟，不停地在两者之间转圈，辛苦并快乐着。我是一个极懒散的人，家里里里外外的事，都全靠她作主，她难得消停。偶尔，除了看韩剧，追韩剧，没有其他什么爱好。工作那头的重担，就要卸下来了，会忽然拥有大把大把的时光。和那些一夜暴富的人一样，没钱时拼命地想钱，真有钱了却不知道怎么用。一旦退休，就意味着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习惯，将因此而失去平衡。她不知道退休后该做什么，心里没有着落，是在提前做应变的准备。

        她曾尝试过走路锻炼身体，但腰椎颈椎的职业病，使她一曝十寒。她去学过跳舞，坚持了一段时间，觉得不合心意，还是放弃了。现在，突然提出养花，会不会又只有三分钟的热情呢？但是，不管她想做什么，我都会举双手赞成。

        老婆是农村长大的，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没少种过田，种菜是个能手。但不客气地说，不大会养花，对花卉盆栽的知识简直是一窍不通，总是把养花当做种菜。盆盆钵钵里养花，在阳台上养花，和在田里种菜，是两码事。

        乔迁新居时，有朋友曾送过两钵花。一钵滴水观音，一钵金弹子。滴水观音有一握粗细，半人高，叶片硕大，一团碧绿，很精神。那钵金弹子，一个不小的树兜上，两根拇指粗细的枝条，经过修剪，已经成型。据朋友介绍，这钵金弹子，头年已挂过果。当时，老婆把两钵花，兴奋地安放在厨房一侧的小阳台上。

        小阳台，虽然没有客厅的大阳台宽敞，但养几钵花还是绰绰有余。只是，在十一层，楼高，阳光不大好。天然气没有开通的时候，下面不知是哪层楼的，在小阳台上用节煤炉煮饭，煤烟常冷不丁窜上来。我提醒过她，她没有在意，她没有想到过盆栽的花娇气得那样不像话，就像时下的“小皇帝”“小公主”那样，纸做的一般。

        平日里，我早出晚归，在家待的时间少，就连欣赏花儿的闲情都不是很多。我很惭愧，老实说，我没大关心过那两钵花，就像我没大关心过家里的柴米油盐一样。

刚开始的时候，这两钵花也没有出现特别大的异样，我偶尔瞟一眼，只是感觉没有初来时那样精神。新的环境，总有个适应过程，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比那两钵花重要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就连所谓的许多重要的事情，我都顾不过来。

        那年暑假，我和她要去东南亚旅游，往返要二十几天。临行前，我曾提议要她将花儿搬到客厅里，或者请人帮忙照看一下。结果，她忘了。等我们兴尽而归，两钵花已变得干枯，奄奄一息。

        老婆努过力，试图救活这两钵花，天天按时洒水。慢慢地，这两钵花似乎有回生的迹象。这给了老婆以鼓励，洒水洒得更勤。那钵滴水观音，到底没有熬过冬天，春天再也没有返绿，死了。进了春天后，那钵金弹子的枝头，倒是冒出了几粒新芽。虽然稀稀落落，要死不活，但还是带来了希望。可是，最后不知什么原因，还是没有长成我们的期望。老婆把这一切归咎于外出游玩，归咎于小阳台，归咎于楼下的煤烟。

        花钵不错，空着可惜。老婆听说芦荟能美容，仙人掌能防辐射，于是弄来芦荟和仙人掌苗，清理花钵，栽进钵里。这两样植物，都是生命力极强的。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依然长得不旺相。五六年过去了，既没有死，也似乎没有长高长大。我不止一次拿这事打趣她。

         一天，老婆真的买回两只花钵，还弄来泥土，栽下一株丹顶红和一株长寿兰。她吸取上次的教训，花放在大阳台上。除了按时洒水，出门前，也总不忘搬进客厅里。

开春了，那丹顶红先是冒出两条对生的蓝绿的叶片，像孪生姊妹。老婆很高兴，像是做成功了一件伟大的事情。那叶片，长势惊人，十来天，就窜到尺来长，绿得清新，绿得靓丽，绿得活泼。之后，就停止了生长，专注于变厚变实，安安静静的，似乎在蓄积什么，期待什么。

        这丹顶红，给了老婆养花的信心，她陆陆续续又添置了几钵花。

        转眼间，就进入了三月里。叶片中间，不知不觉钻出一个灰绿色的圆柱形的东西，光光溜溜的，像抽的苔。那圆柱形的东西，长势更为惊人，到了三月末，竟远远地高出了叶片，大有一柱擎天的气派。

        不久，顶端一分为四。看得出，那是孕育的花苞。老婆喜不自胜，不停地用手机变着角度拍照，喜滋滋地在微信上晒。

        一天，我下班回家。老婆已做好饭菜，很丰盛，还特意拿出红酒，神采奕奕的。这般隆重，我心下狐疑，以为是又到了什么节日，以为是她晋级涨工资了，以为是在外求学的女儿又得了什么大奖。原来，只是丹顶红开了，她的花儿开了。

        我强忍着笑，随着老婆去欣赏她的花。一见那花，心里的那份轻视就情不自禁地被扔掉了，丹顶红惊艳的绽放让我深深震撼。四朵并蒂，朵朵饱满丰腴，鲜艳夺目，像喷薄的火焰，像灼灼的火苗，像舞动的红旗。每一朵花，都有六片修长的花瓣，巧妙剪裁，像盛装舞会上美人曳地的红长裙。每一片花瓣，中间都镶嵌着一条淡蓝的边，流畅自然，精美绝伦。颜色由下部的紫红，逐渐向上渲染，铺展，加深，红得豪放而大气。四朵花，分别向四方伸展。大小，色泽，造型，绝不雷同，各具风采。千娇百媚，风情万种。一钵花，两篇长叶，卓尔的高茎，怒放的花朵，简单得精致，美丽得惊艳。

        老婆高兴得合不拢嘴，为她的花儿，为她的付出，为她的期盼。我也高兴得合不拢嘴，为老婆开放的花儿，为老婆找到了自己的爱好，为老婆的心灵有了诗意的栖居。在我眼里，老婆也像她那花儿，在灼灼的粲然的绽放。

        我暗自打算，不论以后有多忙，都要抽出时间，关心老婆的花儿，呵护老婆的花儿，帮老婆添置花儿，让老婆和老婆的花儿，四季开放，四季芬芳。

        端起红酒，和老婆碰杯。从不沾酒的老婆醉了，能喝点酒的我也醉了。

文章作者：曾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