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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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啊，世界上竟有这么漂亮的动物！”当我第一眼看到马时，内心不由得发出这样的惊叹。我被深深地震撼了。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我大约十二三岁，正是一个对什么都好奇的年龄，我在一个叫界上的地方竟然看到了马。界上，是湖北和重庆交界的地方。那里，好像是另一个世界。坝子里谷子都收割了，那地方的包谷还青幽幽的，正饱粒。海拔虽高，地势却比较平坦。一群马，足有十来匹，正在草地里悠闲地吃草。一匹赤色的马，忽然扬起前腿，昂首嘶鸣，一个惊艳的亮相。我呆了。要不是表哥再三催促，我真舍不得离开那儿。这一次，我是跟着表哥到界上这个地方的农户家来买包儿菜的，买了后挑到山下集镇上去卖，赚点差价。

       挑着一担包儿菜，往回走时，我想再看看马，那群马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让我十分地怅然。扬鬃奋蹄的马的形象，就这样一直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我断定这漂亮的动物就是马。我在一种叫“飞马”的香烟盒上见过，只不过那马有一对扬起的翅膀。很长时间，我都以为马像鸟儿一样，能够飞翔。后来，有了电影，在电影里见过马。记不清是什么电影了，一个国民党军官手握马鞭，口里喊着“驾，驾”，骑着一匹白色的大马飞奔，留下一路得得得的蹄声。那军官的样子特别酷，我明知道他是坏人，竟然叫我恨不起来。可惜，只有这一个镜头，一闪而过。

       小孩子特别喜欢模仿。再玩打仗的时候，我想起了电影里的那个镜头，就找来一截草绳和一根竹竿，无师自通地将竹竿当成了坐骑。扬着草绳，骑着竹竿，嘴里喊着“驾驾”，满场坝地疯跑。后来读到唐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才知道骑竹竿，是老祖宗玩过的玩意儿，觉得特别有意思。

                  

       在我的印象里，马是一种非常神异的动物。父亲读过不少《三国演义》一类的小说，很有讲故事的天分，讲起来绘声绘色。他一开讲，少则二三十人，多则四五十人，是乡村夜晚最好的消遣。因此，我打小就知道一些关于马的故事碎片，比如项羽的乌骓马，关羽的赤兔马，刘备的的卢马，秦琼的黄骠马，《西游记》里的白龙马……故事里，好马总是和英雄联系在一起的，或者说英雄之所以成为英雄，有一半是马的功劳。特别是赤兔之死，将马的忠义、通人性演绎得精彩绝伦。骑上一匹高头大马，拿着武器，冲锋陷阵，“于万人中取上将首级”，那是我儿时最美的梦。

       可惜，我们那地方没马。牛倒是有，我放的那头黑牯牛，就在牛中数一数二。我叫它老黑。老黑通人性，什么都依我，就一样，无论我怎样软硬兼施，都固执地不让我骑。我想尽办法，都没有一次得逞。

       再见到马，是在国道上。那时，我正读初中。一次，学校搞所谓勤工俭学，让我们学生将学校旁粮店里收购的公粮运到离学校近二十里的国道上。那地方叫三道岩。大清早出发，背着四五十斤包谷，走走停停，半下午终于运到了目的地。从三道岩回家，可以原路返回，也可以沿着国道走，但要绕很远。和几个同伴一商量，觉得原路返回太没意思，就决定走国道。走国道，可以看汽车，新鲜。

        一路说说笑笑，忽然后面传来了整齐的蹄声，回头一看，竟然是一驾马车。两匹白马走在最前面，另外三匹马依次排在后面。马车上堆着山高的货物。只见赶马车的不时甩动长鞭，发出啪啪的脆响。那马无一例外地都驯顺地低着头，默默地向前走着。那马套着缰绳，毛色脏兮兮的，肩胛处血肉模糊，一副可怜巴巴的狼狈样。

       我们见到马车，很兴奋，跟着马车跑。跑了一段路后，累了，就跟不上。拉车的马和我在电影里、界上见到的马，既一样又好像不一样。什么地方不一样，一时也闹不明白，反正有些败兴。同伴说，拉车的不是马，是骡子。马和骡子有什么区别，同伴也说不清楚。

       要是有一匹马骑骑，该多爽啊！我憧憬着。

       一晃就几十年过去了。几十年里，马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但在我的精神世界里，却一天比一天丰富，一天比一天鲜活。我记住了很多马的成语，能吟诵不少马的诗篇，更熟知了许多马的故事，还会唱“跑马溜溜的山上”一类的歌曲，就连赛马也懂得一鳞半爪。我和马是越来越亲近，马却离我似乎越来越遥远。到草原骑马，一直是我多年的夙愿。

       有一天，公路上的一幕，再一次让我感到震撼。一个中年男子，骑在一匹白马上，悠闲地朝前走着，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很多人都被这一人一马吸引住了，像看稀奇一样。还有不少人，拿出手机抢拍。那男子见有人围观，更加地得意，满面春风，左顾右盼。我目送着这一人一马远去，心里既羡慕，又怅然。

       一次，遇到老家的当年的一个伙伴，和他聊起来。老家的交通十分闭塞，因此，搬离老家后，我就一直没有回去过。问到交通方面的事，他说，当年的一个伙伴，买了几匹马，驼运东西，还比较找钱。我赶忙问：“可以骑吗？”他说：“可以。”他还记得我有骑马的情结，于是，他告诉我，骑马其实不舒服，颠人。骑一趟马，人很吃亏，不如走路舒服。我将信将疑。我没办成的事，伙伴到底办成了。他说，如果我回去，他拉马来接我。我很是兴奋。但由于事情多，说过之后也就忘了，到底还是没有回老家去，也没有骑上马。

       后来看了一则报道，一个女子在旅游区骑马摔下来，落得半身不遂。这才了解到，骑马不比骑车简单，需要训练，要有技术。不会骑马，其实很危险。从马上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从此，也就淡了骑马的念头。

       至今，我也没有骑过马，这自然是一个遗憾。人世间，有趣的事太多，又岂止骑马。什么事，都想去尝试，那是不可能的。有遗憾，就有念想，未必不是好事。理想与现实往往有差距，如果需要选择，我宁可活在理想的世界里。没有真正接触过马，马永远都是美的化身，保持着神秘感。很多时候，美就在于可望而不可即。拥有或者占有，容易导致美感流失。世事大抵如此吧。

文章作者：曾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