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国

“百卉争春各自香”公众号

       九月一日，父亲挑着担子，一头是口小木箱，一头是铺盖卷，送我到师范报名。我被分到八一级一班。

       到了指定的男生寝室，那是一间只有一层高的老旧的瓦房子，大概原来是个礼堂。里面摆满了双层的铁架床。铁架床是两张拼成一组，中间留有窄窄的通道。找到一个铺位，上铺已有人放了行李，我就要了下铺。我的旁铺，就是杨明国。

       晚上被召集到教室，才发现班上有五十几个人，清一色的男生，竟然有三个高中同班同学。看到他们，才知道高考出丑考得不好的不止我一个人，我的心里这时才稍稍平衡了一点。班主任姓杨，留着平头，中等身材，很壮实。举止作派不大像个知识分子，倒有点像转业的军人。他给我们教数学。

       杨明国被指定为临时的班长。他走到讲台上作自我介绍，说了些什么，我忘了，但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是他的穿着，光光鲜鲜的，一看家庭条件就不错。二是他颈上有一圈黑色胎记，在白色衬衫的映衬下，越发的醒目。听人说，杨明国高考数学考了全县第一，英语却是零分，颇具传奇色彩。而我，数学仅考了三十二分。直到今天，我都始终怀疑这个成绩的真实性，很有可能是登分的把八十二分误写成了三十二分，谁知道呢？如果真是这样，我也就太冤了。

       大家陆陆续续地上台作自我介绍，有的三言两语，有的滔滔不绝。第一个晚自习，就这样过去了。

       生活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缓缓地向前移动，就像学校旁的那条广润河的河水，无论白天黑夜，还是阴晴雨雪，总是不断向前流淌。我被裹挟着，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暂时忘掉了高考失利的羞愧和灰暗的未来，开始正视自己的角色——准备当一名小学老师。我们这一届是师范招收的最后一届应届高中毕业生，是作为小学老师进行培养的。平日里，不仅要学习文化课，还要学习音乐、体育、美术这些非文字课。

       第二天，我们就领到了新课本，连作业本也是统一发放的。因为高中读的是理科，除了语文、历史、地理，还有点新鲜感，翻了翻数理化，似乎比高中的课程的程度还低，很是有些失望。

       起床的铃声，总是在我觉得不合时宜的时候响起。班主任老师，也便在起床铃响过不久，便雄纠纠气昂昂地走进寝室，督促我们起床。之后，高音喇叭的音乐声便骤然响起，早操开始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虽然高中三年也是这样过来的，但我还是不高兴。我贪睡，讨厌起早床。但我又不得不起早床，很无奈，也很痛苦。

       杨明国和我相反，似乎特别喜欢起早床。起床的铃声还未响，他就静悄悄地起床了。洗嗽完毕，便拿出一只玻璃杯，将一只生鸡蛋在杯沿一敲，掰开，鸡蛋就落在杯里，用勺子搅动几下，头一仰，就咕噜咕噜吞进了肚里。再往杯子里倒上一点水，摇动几下，囫囵吞下，砸吧着嘴，像是很享受。那年月，鸡蛋金贵，是好东西，一般人享受不起。但生喝鸡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让我对他有些另眼相看。

       之后，他便拿出一本厚厚的书，挟在腋下，走了出去，在林荫道上边走边看。

       进了师范，大家都明白，只要能顺利毕业，工作基本上有了保证，等于端上了个铁饭碗。学习上，每门功课只要考到60分，能够拿到一张毕业证就行了。况且，出去后是教小学，高中学的那点知识大可以轻松的应付。相当多的人，都像经过了一场激烈的长途跋涉到达了目的地一样，气泄了，紧绷的那根神经也放松了，想缓一缓，歇一歇。杨明国的行为，就多少显得有些异样，扎眼。

他读的不是课本，而是一套数学的大学自学教材。

       我冷眼旁观，很是不以为然。心想，看那些玩意儿又不能改变教书的命运，有什么意义，吃饱了撑的。我想，那时我是认命了。

       杨明国不仅精力旺盛，而且很乐观，很自信。整天就像一只打足气的皮球，似乎只要有一只手拍一下他，随时都要弹起来，爆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走起路来，噔噔噔噔的，像是在和别人竞走，像是有什么急事等着他去做，像是有一种神秘力量在牵引着他、拉扯着他。就连吃起饭来，也是狼吞虎咽的，三五两下就解决了。似乎那不是在吃，而是在往胃里倒。我们觉得不好吃的饭菜，他都吃得有声有色，而且，每次都是搞的“三光”政策——吃光、喝光、舔光。舔，是我臆测的，因为每次吃完饭，他的碗都是最干净的。吃得，才做得。因此，他做起事来，总是风风火火的，就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那时，学校还有几十亩校田，种水稻、玉米等粮食作物和蔬菜，每个班都承包着一块，每个星期学校都安排一个下午，让我们从事生产劳动。或许是身为班长的缘故，杨明国总是第一个下地，不拍脏，不怕累。

杨明国读书的时候，和做事的风风火火全然两样，他静得下心来，坐得住，读得进去，常常是几小时一动不动，浑然忘我。而且，不管环境多喧闹，他都能像老僧入定一样，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这种功夫，不是一般人能够练成的、拥有的，这让我震惊，自愧不如。

       精力旺盛的人，可能睡眠的质量比一般人高。一上铺，他就能迅速入睡，一霎时便悠然入梦，鼾声如雷。

       过了一段时间，生活和学习都进入了正轨，大多数人都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业余时间，爱好运动的，球场上晃动着他们的身影；喜欢音乐的，操弄着各种各样的乐器；痴迷绘画的，用画笔在画纸上挥洒着热情；像杨明国那样不满足于师范课程的，开始自学大学课程，沉醉在专业的学习里。

       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后，我忽然觉得生活特别的无聊，内心特别的空虚、孤独，见到杨明国一天那样的充实，我觉得也应该找点事做。我既不爱运动，绘画、音乐也没有什么天分，也不想去钻研专业书籍，象棋虽然下得不错，却鲜有同道。县城的大街小巷，来来去去都不知多少遍了，熟悉得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纹一样，再也没有什么新鲜感了。想来想去，我对古诗词还有一点兴趣，就决定不如就读读古诗词。

       社会生活中，人是容易受到身边的人的影响的，特别是少不更事的年月。俗话说得好，跟好人学好人。如果这时能够遇到充满正能量的人，接受的自然是正能量，这无疑是人生最大的幸运。杨明国对学习的热爱、执着，深深地感染了我，影响了我。尽管我那时没有杨民国那样成熟，职业规划和人生理想都还处于混沌，但因为和扬民国铺挨着铺，又是同班同学，低头不见抬头见，他就是一个鲜活的存在，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参照，是一个生动的样榜。我意识到不能一天无所事事的混日子，要像他一样自觉地看书学习。尽管我知道，或许这样的学习，从根本上不能改变做一个乡村教师的命运，但至少不会闲得慌，能让心灵充实一些，让师范读书的日子好过一些。在我人生成长的关键时期，杨明国在学习上对我的潜移默化的影响，这对于我日后认真读书，专注做事，并接近文学、爱好文学，具有积极的深远的意义。我能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读书，始终让心灵保持丰盈和愉悦，进而变得积极乐观，应该说都与杨明国对我的影响有关。

       遗憾的是，由于我天性的懒惰、对自己能力的怀疑以及相信命运屈从命运，我错失了一次可能对今后的人生产生影响的重要学习。

       高考英语考零分的杨明国，竟然开始自学英语，他极力拉我入伙。他有一台收录机，有英语磁带，还有配套的英语教材。收录机，在当时是希罕物儿。我当然比杨明国的英语基础稍好。可是，我没有学英语的需求，但也不忍拂他的好意，还是勉强地答应了。

       每天六点，他就准时喊我起床。然后，在操场上找一个角落，用收录机放英语磁带，我和他就跟着磁带读。由于我对自学英语本来就没有正确的认识，又最怕起早床，特别是冬天。大约学了一个多月，我再也不肯学下去了，态度坚决。见我这样，他叹了口气，也就不再勉强我。没想到，形势会朝着我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英语竟然前所未有的重要。于我而言，很长时间，能改变命运的只有考研一条路，但考研英语必须达标。我真是后悔莫及。

       我并不后悔做了一名老师，特别是现在，我遗憾的是，我没能接受更优质的专业教育，使专业水平得到更好的发展，成为一个更为优秀的老师。

       杨明国是班长，什么东西都学得像模像样，是优秀学生，而我，思想比较消极，行为懒散，学什么东西都是个半罐子。可以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尽管如此，并没有妨碍我和杨明国成为朋友。

       师范两年，既长且短，我除了学会了当一个小学老师的基本技能，最大的收获，莫过于是在杨明国这样的优秀同学的影响下，我逐渐地重视学习，最终热爱学习，使学习成为一种良好的人生习惯。学习，让我心灵充实、快乐。

文章作者：曾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