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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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那地方，种高梁，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高粱苗。不知是土壤的原因，还是气候的原因，高粱产量不高。但高粱苗，是编扫帚的材料。扫地，家家户户，都是用高粱苗编的扫帚。因此，高梁一般种在在田边地角、或旮旮旯旯里。寂寞地生，寂寞地长，寂寞地被收获。

       高梁这东西，不择土地，也不需要什么肥料，更不需要谁去伺候。在泥土上扒个窝，丢几粒种子，盖上点土，它就能发芽，生长，拔节，开花，抽穗，结出一穗穗饱满的籽粒。不怕旱，不怕涝，也没有什么病虫害。

       到了秋天，高粱举着火红的穗子，像一面面旗。用镰刀将高梁穗子割下来，扎成把，挂在墙上晾干。取下来，放在干净的地面上，用洗衣棒一类的工具，在穗子上来回敲打几番，褐红的籽粒，就脱落出来。将籽粒放进簸箕、筛子一类工具里，进行隔离，簸，筛，就得到了干净的高梁籽。高梁籽，珠圆玉润，色泽美丽。

       因为高梁不多，收成好的时候，每家也不过能分到十来斤。通常的吃法，是将高梁磨成面，蒸高粱粑粑。粑粑里，往往要加点带油和肉的馅子。高梁面比较糙，蒸出的粑粑呈褐黑色，口感不是很好，略带一点涩味。有时，也用高粱面做汤圆煮食，口感略好一点。也可用高梁籽蒸饭，颜色好看，但不好吃。高梁做成的这些食物，吃了以后都不大容易消化。

       用高粱苗扎扫帚，是技术活儿，是门手艺，没几个人会。那时，这样的手艺都是业余的。谁家要扎扫帚，通常是在农闲的时候，把会扎扫帚的师傅，请到家里。吃几顿饭，做完活也不付工钱。搞集体那阵，老家那地方，请人做事，是不兴给钱的。但做了事，谁都会记住，有机会自然会加倍回报，那叫人情。

       高梁的秸秆干了以后，是乳白色，又轻又脆，是小孩子做风车最好的材料。那时农村小孩的玩具，都是自己做的。记忆里，除了买过一个小皮球，我再没有拥有过用钱买的玩具。

       做纸风车很简单，找一张纸，裁成正方形，沿对角线折叠，撕开。掐掉高梁苗的穗子，取下寸来长的一段秸秆。在干竹枝上掐一节细竹茎，一端插进长秸秆，再将竹茎贯穿撕开的纸的对角线的交叉点上，将四角依次贯穿在竹茎上，将那节寸来长的秸秆插入竹茎，一架风车就做成了。只要有风，纸就会沿一个方向旋转。没有风，只要一跑动，风车也照样能转起来。玩具是简单的，快乐也是简单的。这样简单的玩具，能让我们快乐好一阵。

       我小时候，对于玩，对于手工，很爱动脑筋，用现在时髦的说法，叫爱创新。我曾经用竹枝代替高梁秸秆，一枝竹枝上，做了十几个风车。后来，我进一步在纸上做文章，尽量用有颜色的纸，用较硬的纸。那风车五颜六色，转动起来，煞是好看。只是，我父亲不喜欢我这样，认为我这是不务正业，用老人家的口头禅叫玩物丧志，常被就地销毁。我的那些创意、想象力，也就往往被扼杀在萌芽状态。否则，发展下去，我的人生可能就是另外一番景象。想起来，还是有些惋惜。

       秸秆，又是做弓箭最好的材料。砍一根指头粗的毛竹，去掉顶端、枝叶，在两端系上麻绳，就成了弓。取下一段半寸左右的毛竹，一端削尖，一端插在秸秆上，箭就造成了。秸秆轻，因而射得远。

       在使用农药前，我们那地方雀鸟很多。射雀鸟，就成了小时候最痴迷的游戏。射雀鸟，纯粹是为了好玩。竹弓的力道小，秸秆箭准头误差大，很难射中。偶尔，也有误打误撞的。我曾射中过一只乌鸦，可能是它饿昏了，或者是它在想心事。从理论上说，那简直是不可能的。我得意洋洋地提着那只半死不活的乌鸦，像一个凯旋的大将军。娘是一个慈善的人，知道后，不仅没夸我，还狠狠地教训了我一番，至今记忆深刻。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了即便是讨厌的乌鸦，也是生命，没有人可以随意剥夺一个生命的权利。

       用高梁苗编扫帚，先要将秸秆去掉一部分。将一把剖竹的刀，固定在板凳的一端，握着穗子那头，按住秸秆用力一拉。将加工过的高粱苗用细草绳扎成一束一束的。然后，将一束束高粱苗横放在地上，用一根修得光滑的小木棍贯穿起来，再用剖得很薄的竹篾环绕固定，用薄竹篾将秸秆捆紧，在穗子上打上楔子，将秸秆切整齐，安上能挂在墙上的扣状的棕绳， 一把扫帚就问世了。这种扫帚，能将灰尘清扫得干干净净，而且经久耐用。

       还有一种扫帚，用来扫场坝或猪圈的，叫竹扫帚。材料是竹枝，做法比较简单。将竹枝聚拢，竹枝根部对齐，用薄篾条沿根部缠绕，扎紧。再找一根木棍，插进去，就成了。

       有一年，农村推行农业学大寨，队长到大寨参观后，从大寨引进了一种高粱种子，籽粒比老品种大得多，兴致勃勃地种了好几十亩。那高梁，秸秆粗壮，长得比包谷还高。扬花时节，还用纸袋接花粉，然后进行人工授粉，费了不少工夫。产量确实很高，但粮店不收，不能抵公粮。最后，队上只好分给各家各户。但这种高梁特别的难吃，最后，大多都做了猪饲料。连猪，都不爱吃。那割下的穗子，秸秆过粗，穗子太大，也不适合做扫帚苗。新鲜高梁秆却很甜，汁多，让我们小孩大饱了口福。

       分田到户后，私人可以酿酒了，也允许私人做生意，有人专门到我们那地方用酒换高粱。据说，高粱酒比包谷酒好喝，种高粱的又多了起来。

       现在，老家人走的走，搬的搬，没多少人呆在那地方了，很多熟田都撂荒了，想来，再也没有人种高梁了吧。就连扫地的扫帚，都是棕的，或塑料制成的，既轻便，又好用。高梁苗编的扫帚，是难得一见了。

       高梁做的食物，像窝窝头，超市倒是有卖的，比老家的高粱粑粑、高粱汤圆精致得多，可口得多。可是，吃着这些商品，我竟然怀念起老家高粱粑粑、高梁汤圆的那种粗粝、略带苦涩的味道。真是奇怪。我不知我到底怎么了。

文章作者：曾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