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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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红的，拇指头大小，像塔一样，甜中含酸，入口即化，这种野物儿，我们叫酸泡儿。

        酸泡儿是一种野树莓，老家那地方极常见。酸泡儿树，是荆棘的一种。枝干呈青黑色，一般长不大，高约一米左右，浑身布满大大小小的尖利的刺。田间，地头，野地，只要有荆棘的地方，就有酸泡儿树。

        平日里，酸泡儿树是不招人待见的。就像那种总是想和人亲近，却又不懂得怎样去和人亲近的人，它的方式叫人受不了，不讨人喜欢。只要你挨着它，不是被刺伤，就是把你的衣服刮破。谁受得了？如果生在路边，常常就被过路人狠心地拦腰斩断。

        一进春三月，酸泡儿就开出米粒大的白色小花。花不大好看，太阳一晒，那香就散发出来。蜜蜂便三五成群，在酸泡儿花上流连。结果子的花一般都不好看，好看的花一般都结不出好果子，这像个寓言。蜜蜂，是一群风流成性的家伙，只要是花，就必定留情。美的丑的，通吃。没有花会拒绝蜜蜂，就像没人会拒绝爱。蜜蜂整日里嗡嗡嘤嘤的，往返于花朵间，比皇帝还风流快活，没有理由不高兴。没人指责蜜蜂的这种行为有伤风化，如果是人，那还得了。做蜜蜂比做人幸运。

        一茬茬蜜蜂来，一茬茬蜜蜂去，酸泡儿就结出青色的果子。几阵春雨，几场阳光，几番春风，这青果子就开始膨胀，由青转红。四月末，酸泡儿就变成了一枚枚红彤彤的塔了。这塔很精致很昂贵，由五片花萼托着，精心地镶嵌着一粒粒红珍珠。绿色心形的叶，灰白的花萼，红彤彤的塔，像立体的雕塑。

        成熟的酸泡儿，容易逗虫子。黑蚂蚁像那些虔诚的朝圣者一样，餐风露宿，络绎不绝地从四面八方赶来。爬上树干，爬上树枝，绕着这珍珠镶嵌的红塔膜拜。金甲虫，是野蛮的掠食者。它们翅膀一展，就降落到红塔上，放肆地啃食。最让人讨厌的是斑蝥一类的虫子，长相狞恶，猥琐，不时喷出臭屁取乐。有一种体型小巧的小鸟，扑喇地飞来，精致的爪子抓紧树枝，荡一阵子千秋。喙一张，叼上一粒，又扑喇一声飞走了。惹得虫纲蚂蚁很不悦，背地里吐槽谩骂。

        酸泡儿很少见到成片的，就像山里的人家，东一房西一房的。采摘酸泡儿，是个技术活，稍不留意，就会被刺扎伤，不仅疼，还会出血。酸泡儿的刺很细，扎进肉里，如果折断了，就要用绣花针挑。不然，伤处就会感染化脓。老天造物总是别有用心的，酸泡儿好吃，但有扎人的刺。刺，是用来保护酸泡儿的。眼里只有酸泡儿，忽视了那满身的刺，必定会受到刺的惩罚。眼里只有刺，就只能望酸泡儿却步。刺，是老天爷设下的障碍，用来考验人的。好东西，怎么会让人轻易得到呢？天上掉馅饼，那是痴心妄想，没有的事。要得到好东西，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酸泡儿很少能让人手到摘来。即或是在野地，要么被荆棘重重包围着，要么就长在陡峭的坎边。只有这样有些险恶的地方，酸泡儿树才能生存得安逸。采摘酸泡儿，一般要带上一个树钩子和几片桐叶。用树沟子将酸泡儿上部勾住，轻轻地拉近，将熟透的酸泡儿一粒粒带萼掐下，放入裹成筒状的桐叶里盛着。在清水里洗一洗，就可美美的享受了。甘甜中略带一点儿酸，清香四溢，余味悠长。

        成片的酸泡儿树，通常分布在人迹罕至的向阳的水沟边。谁如果遇到，那就是交了狗屎运了，可以吃个尽兴。

        老家那地方，野物儿多，只是因为极度地缺柴薪，就连浑身是刺的酸泡儿树，也很难独善其身，通常都被砍掉当做柴烧。因此，要吃到酸泡儿，并非易事。

        我因为长年放牛的缘故，对老家那地方的角角落落都非常的熟悉，加上天性馋，哪里有酸泡儿，哪里有野果子，我是处处留心。不是吹牛，我算得上老家那地方的一本百科全书，是一张活地图。别的伙伴吃不到的野果子，我都能吃到。凡事能多长只眼睛，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是我那时从吃野物儿中悟出的一个道理。很管用。

        酸泡儿营养价值高，药用效果好，已有人工开始栽培，进行深加工，做成饮料和酒，价格昂贵。看到这则消息，我感到很震惊也很庆幸。万万没想到，这野地里寻常的野物儿，竟是天赐宝物。十几年的乡下生活，我该吃过多少酸泡儿享用过多少宝物啊！我一直以为我生不逢时，童年没有现在的孩子那么幸福，乡下的岁月没有现今的美满，原来只是一种错觉。我是太幸运了，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又到了老家酸泡儿成熟的季节，我的眼前忽然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荆棘丛生的野地里，酸泡儿树上枝枝桠桠间挂满了一粒粒鲜红美艳的果子，像红珍珠镶嵌的塔，像圣诞树上挂满的红色彩灯，像童话里的珊瑚上摇曳的盏盏神奇的灯笼……我那神异的酸泡儿啊，我那神异的老家啊，叫我怎么不带着感恩的心情思念呢？

文章作者：曾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