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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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一点也不自在，衣食住行，缺一不可，还要受到这样或那样行为的约束。

        有这样一个笑话很能说明问题：一只老鼠死后到了天堂，向上帝叫屈。上帝心生怜悯，让老鼠自愿选择再次投生，于是老鼠成了一只猫。几年过去了，虽未尝遍做猫的甘苦，却早已厌倦。一天，遇上一只饥饿的野狗，惨死野狗之口。在天堂里，又巧遇上帝。上帝见它郁郁不乐，问其原因，沉吟片刻，还是让它自愿选择再次投生。结果老鼠成了一只狗。狗刚刚长大，就被人猎杀，成了盘中餐。一缕冤魂飘到天堂，再次向上帝哭诉。好人做到底，上帝再次让它选择，它高高兴兴地成了一个人。做人之险，做人之难，做人之苦，远远超出了老鼠的想象。在经历了一次特别难受的挫折后，它果断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到了天堂，它满面羞惭地对上帝坦言，如果可以选择来生，它只愿做只老鼠。

　    衣食住行四者，首推食，次为衣，住为第三，行在末。缺衣尚可，少食则不行。吃饱穿暖，这是生存的前提。有了这一前提，才会考虑住，考虑如何住舒服。

        对于住，古人是挺豁达的。“大厦千栋，也不过眠七尺之躯”，就很能说明古人对于住的价值取向。他们看重的是“眠”，而非屋子。诸葛亮的“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极言“睡”的美妙，满足，让人觉着只要能睡好，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至于刘禹锡的《陋室铭》，更是把古人轻屋而重“眠”的这种思想诗意到一种极致。

        记得有一个卖被子之类床上用品的广告，我当时看了不觉莞尔。大意是：某某使你爱上一张床，更爱上一个家。后来仔细一想，这话说得实在是很地道。睡不好，精神就不好，精神不好，什么事都做不成，对这个“家”就必然生出怨恨，就想找另一张能睡好觉的床。久而久之，就睡到了别人家的床上去了。看来，家庭问题的始作俑者无关金钱地位，而是睡眠。

        我这人很怪，害寒，也畏热。为了对付寒和热，想了不少的办法。屋子里最不缺少的就是取暖和降温的工具。不怕笑话，如果把炉子全部陈列出来，绝对会吓你一跳。从最原始的铁皮炉子，到节电的卫生炉，再到空调，大大小小的有好几十个。仅从取暖的发展变化，就可以见证人世的沧桑，社会的进步。我很庆幸，我生活在一个能帮助我们有梦和圆梦的时代。这话出自肺腑，经常说，有感而发，绝非矫情。

        一进入夏天，我就早早地催老妻找出竹席。虽是山区，盒子式的单元房，即便是高楼层，夜晚的温度也不低。电扇、空调，被老妻禁用。她不知是从哪本养生秘诀上看到，电扇、空调产生电磁辐射，对身体有害，不环保，言之凿凿，并身体力行。晚上睡觉降温，就全靠这竹席了。

        竹席，确实是个好东西，背一贴上去，一丝凉气有如小猫舌头般地柔柔地舔舐，舔着舔着，热气悄然地消逝，凉意弥散开来，慢慢地渗进四肢百骸。电扇这东西，照着吹，难受。转动吧，一会儿热一会儿凉，像世态。空调好，但一降温，连被子都是凉飕飕的。对身体有害不说，况且还费钱。

        席这东西，很平常，但历史悠久，有文化蕴含。席最早是用来坐的，类似于地毯，有席地而坐为证。它还有一种文雅的叫法，“簟”。辛弃疾词就有“枕簟溪堂冷欲秋，断云依水晚来收”的句子。有关吟咏席子的诗词，我最喜欢的当数李清照“红藕香残玉簟秋”那一首，读之令人心动、心疼。

        家在农村，二高山，对席子自然不陌生。记忆里，成家后最先添置的席子就是小时候睡过的蒲草席，色泽金黄，质地柔软，看着很舒服，但蒲草席散热不好，还吸汗。一觉未毕，就被捂热了。睡久了，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汗味。其后，添置了苇席，凉快，比草席散热好，但过于刚硬，有些硌人。而且，不好收捡。只有这竹席最让我惬意。它由指甲大小的小竹快连缀而成，像古时战士披的甲，能折叠。编织者利用竹块自身的色彩，巧妙地构成山水图案，铺在床上，宛然一件精美的工艺品。躺在上面，似有山风吹拂，溪水潺潺，有如置身于自然的怀抱。入眠快，睡得香。有时，从竹块的罅隙里，便会长出儿时遗落在乡间的梦：山林、溪流、田野、花草、老牛……何况，还有满满一席的历史、文化、诗歌。

　　我是一个嗜睡的人。李白坦言“但愿长醉不愿醒”，对嗜酒的人，是大实话。套用李白的话，我是宁愿长睡不愿醒。睡着了多好啊，什么烦心的事都可以扔在一边，不管不想；什么糟心的事也可以暂时搁置，不理不做。绝对的轻松、自由。多亏有了这竹席，让我在这夏日的漫漫长夜不至于受失眠的煎熬，不必眼巴巴地去等待黎明。

        有人说，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没那话。我已到了知天命之年，只要没非做不可的事，随时我都能酣然入梦。这样说吧，只要上了床，套用李白的诗，是：天子呼来不下床，自称臣是梦中仙。也有人说，别人家的饭好，自家的床好，我看也不尽然。别人家的床，只要允许我睡，我同样睡得香。说来说去，按老妻的总结，我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小老百姓一个，有工作，有吃有穿，有住的地方，还有什么不能安睡不满足的呢？

       席上安眠，说不出的惬意。有时便想，这人哪，其实也是自然之物，因此对土里生土里长的东西有一种看不见的血缘，天然的会亲近。这就是为什么一躺在竹席上就酣然入梦的原因。可是，在人生的路上走着走着，就忘掉了自然，也就忘掉了自己。路走得越远，背离自然和自己也就越远。及至偶一停步，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错得厉害，后悔起来。这时，人和自然已有了深深的隔膜，想要回归也就只能是一厢情愿的愿望罢了。

        这样说来，我钟爱的哪里只是竹席啊，更是那回不去的过往，是故土乡情。

文章作者：曾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