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春风化雨。我如一颗深埋的种子，积攒一个冬天的等待，兴奋地拱动在暧土里，做着发芽的梦。迷糊里，忽然听见窗头鸟儿欢快地啁啾，迅即披衣而起。推开窗，早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奇怪啊！我使劲地抽动着鼻翼，润湿的空气里确确实实有着花的幽幽清香。一定是油菜花开了，我蜜蜂似地兴高采烈起来。昨天，我仿佛看到过农田里晨星般的绰约的几点金黄。但这香，又似乎不是油菜花的花香。油菜花花香浓郁，宛如村姑村妇的泼辣热烈，而这香，憨厚温柔，缠绵含蓄，大家闺秀般，是唐诗宋词里那种古典女子才有的。莫非真是“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
推开门，院子一角，扑面滚来一团烈火，灼得我睁不开眼来。好火红的一树花！
那是一种木本的花，有人叫它枯枝梅，或是无叶梅。移栽到院子里一年多了。移栽时就有一人多高，还听说开过几趟花呢。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既没见长多少叶，也没见抽多少枝，更没见开过花，一副郁郁寡欢、离群索居的孤高样子。
对它，我曾倾注过满腔热情，锄过草，施过肥，浇过水。我爱花，为了那美丽的绽放，愿意为花儿付出，也舍得付出。你看啊，捧着一株花苗，深情地植进泥土，也就植下了一个美丽的梦。花苗一天天茁壮，梦也一天天跟着长大。等到花苗长成花树，挂满闪闪发光的蕾，开出满树灼灼的花，梦想成真，那是多惬意、多有成就感、多快乐的事啊！
去年冬天，我还急急地瞧过它，盼着它开出我期望的花来。因为印象里，梅花总是在冬天才开放的。“梅花喜欢漫天雪”，“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这些诗句都表现梅花爱寒的习性。可是，迎来了冰封雪飘的日子，它却依然固执地光秃秃的，不仅没有要绽放的意思，反倒在北风里瑟瑟发抖，哪有半点傲霜斗雪的气概。想来不是缺少生命的活力，就是物种的退化。我感叹有意栽花花不红，便十分地不快，就将那腔热情转移到了院子里其它花草树木上去了。
谁知它突然就开了，像是存心要给我一个惊喜似的。就如长久地等待一个想见的人，本来绝望得不再抱希望，他却如同从天而降，笑吟吟地站在你的面前，能不惊喜吗？
这真是一树好花！
它有多大的冠，就有多大的花朵。分不清哪是树，哪是冠，哪是花，整个儿一个锦簇花团。它的每一根枝条，由粗到细，都缀着密密对生的米粒大的花朵，你挨着我，我挤着你，繁星似的。连干上，都串满了无数的花朵。随便取一段枝条，打个圈，便是一个浑然天成的花环。
它的每一片娇小的花瓣，都让人想到少女微微张开的红唇。轻风徐来，它轻轻地颤动着，像呵着气。这些气萦绕着，凝成如绯红轻云般的花雾，沁人心脾的幽香便弥漫开来。
细看每一片花瓣，都红里泛着浅紫，浅紫里透着深红。远远看去，一树的红，一团的火，一面面招展的旗。融尽了早春的微寒，驱散了滞留这一隅的残雾。
它开放得那么纯粹，那么自然，那么大方，那么投入，那么奔放，那么的让人感动。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先前的沉默，是在积蓄能量，是为了此刻的怒放、爆发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它让我想起某一类人，不显山，不露水，平凡得常让人忽视，沧海横流，才显出英雄本色。这就是所谓的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吧。是我误解了它，因为浅薄，因为功利，因为浮躁。
它欣然地绽放着，在它的绽放里，原野上单调的苍黄便一片片破裂开来。小草，像得了它号令似的，从四面八方、从各个角落，使劲地拱出冻土，扬起头来。春水，在池塘里汩汩地冒着泡，在小溪里哗哗啦啦地流淌。这一切，都让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一样东西：生命。青山绿水，姹紫嫣红、鸟语虫鸣的春天，就要画卷般妖娆在我们的面前。
满树的花，竟觅不到一星两星的绿的芽苞。鲜花总要绿叶衬，而它无需绿叶也美丽绝伦。唯有成熟的花，才有这分自信、这分豪迈、这分潇洒。
这个多年前早春的清晨，我站在这棵叫“梅”的树下，一点一点地溶在它的火一样的花里。我想到，只要是花树，只要活着，只要努力地生长，总会有开放的一天。开花，需要时间。耐心地等待花开，这是理性；目睹花儿绽放的过程，这是幸运；真正能欣赏花儿的美丽，这是才情；把自己看成一朵花，这是人性的美好；开出自己的花朵，这是生命的崇高。
我对自己说，万物都会开花，天地就是花园。做一个好园丁吧，做一株开花的树吧，让更多的花儿开放，也开出自己的花来！
那时候，我似乎听到一个诗人在很远的地方含笑吟哦着：“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文章作者：曾传华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