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写的教案”是形式主义的奇葩

曾传华

2020年5月6日，《新华网》发布了一则消息《北京市教委：使用代写教案老师将受处理》，文章用“据悉”爆料，“本市一些学校为了避免部分教师弄虚作假，无奈之下只能要求全体老师的教案不准打印，必须手写。”

这条规定，虽然很奇葩，但也不是北京市的发明，司空见惯。说规定奇葩，是因为经不起推敲。手写就不能请人代写？就能真正避免弄虚作假？“假”是指什么而言？规定所折射出的，是典型的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作风。

设计教学，撰写教案，本就是教师的工作，是教学的应有之义。教案，是教学的蓝本，就像导演手中的脚本，演员手中的剧本，是教师对课程标准、教学内容及所教学生深入思考、研究的智慧结晶，反映教师对教学内容的理解与把握，渗透着教师的学养、教育理念、胸怀见识，蕴含着教学的方式方法。花钱请人代写教案，如果情况属实，这件事实在有些荒唐。这样的教师，确实玷污了教师这个职业，严格地说不配做教师。

教师这个群体实在太庞大，不排除有这样的奇葩老师。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何况花钱请人代写教案的老师呢？太阳也有黑子，溪水里漂浮树叶含有杂质，稻子里混杂着鱼目混珠的稗子，不奇怪。由于历史的原因，造成中小学教师缺口大，为了应急，解决多年的欠账，各地都招收了不少新教师。凡是具有相应学历取得教师资格证的，都可以报考教师。进入教师队伍的，相当一部分人都没有受过专门的师范教育，几天培训后就上岗，如果是这样的新手，写教案确实有些难为他们。即使是受过师范教育，写出一份有一点自己独立见解、稍稍像样的教案，也不是短时候的事。

我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师范毕业的，当学生的时候，学过怎样备课，知道上课要备课，备课要备教学大纲、要备教材、要备学生，也知道一份完整的教案，要包括教学目的、教学重点难点、教材分析、学情分析、教具准备、教学方法、教学过程、板书、练习等。或许是笨，不怕你笑话，刚走上教学岗位，教的是初三语文和化学，根本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写教案，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写教案不过是把教学参看书上的内容抄写到备课本上，以应付检查。而教学，则是我怎样读书、怎样理解教学的内容，用什么方法解决问题的，就原原本本教给学生。教案是教案，教学是教学。

一学期结束，教学成绩出乎意料的好，学校、教育站的领导，翻看我的备课本，对我的备课大加赞赏，大会小会表扬，成了典型，我感到十分心虚，这才开始认真思考、研究怎样写教案，揣摩名师的教案，也才真正闹明白一份教案为什么要安排那些环节，理解了教案的重要。教案将教学设想文字化，系统化，程序化，极大地避免了教学偏离目标，天马行空、随心所欲地发挥，保证了课堂时间的利用率，减少无效教学。

年岁渐长，随着学养的提升，有了一定的教学积淀，写教案也就成了一种自觉，一种乐趣，时不时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一些论文的点子，文学创作的灵感，不少就是从备课、写教案中产生的。

教案要自己写，但并不反对参考、借鉴。不得不承认，教学是一种创造性活动，需要智慧、需要灵感。教学是一种再创造，对教学内容的解读，也是一种再创造。大约十几年前，读钱理群的《名作重读》，我心灵受到很大的震动。原来，文章还可以那样读，我受到了很大的启发。不少名师的教案，在文本的理解、重难点的设置、教学角度的切入、教学的推进、互动的设计、细节的把握上，无不闪烁着智慧的火花。鲁迅提倡拿来主义，将他人的好的教学设计拿来后消化、吸收，融入自己的教学设计，何乐而不为呢？如果教案切合自己的想法，又适合学情，即使偶尔复制、粘贴，照搬一下，何尝不可？同一内容，自己设计的没有别人的好，又一时想不出好的设计，何不顺手牵羊用现成的？幸好《知识产权法》，还无暇顾及到这一点，让我们有漏洞可钻，有漏可捡，偷着乐吧。其实，教案也应该列入知识产权，以法律的形式加以保护，这是对教学设计原创者的一种尊重。

有一句俗话，叫“教的曲子唱不圆。”“曲子”，比喻知识、技能、方法。讥讽学习者没有真正理解老师传授的知识、技能、方法，用之于实践有较大的偏离，做起来不是那么回事。将他人好的教案用好，其实也是一种能力，需得真正理解、领会设计者的意图，也是需要下功夫、下大工夫的。囫囵吞枣，只能重蹈“教的曲子唱不圆”的覆辙。把别人的好的教案用好，对刚入行的年轻人，尤为重要。写教案，是教师必须具备的一项教育教学能力，其实，也要经历拿来、模仿、参考借鉴，而后开始独创的过程。教书之法，和作文之法一样，大体则有，定体则无。先要掌握大体，之后才会有自己的“定体”。形成风格，就差不多可以成为名师了。反正我就是这样做的，当然是因为我笨。

现在，很多地方时兴集体备课，即以备课组为单位，少则四五人，多则十几人，由一个主备人说课，然后大家讨论，补充，再由主备人修改、定型成教案，在全组推广使用。“众人拾柴火焰高”“三个臭皮匠，合成一个诸葛亮”，集体备课的优点显而易见，集思广益，取长补短，实现资源共享，又彰显了集体的智慧，更解了新入行的老师的燃眉之急，更利于老师的集体成长。集体备课并不排斥老师的独立见解，如果有人提出与主备人完全不同的教学设计，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同课异构就出现了。一次集体备课，就可能出现两份、三份或更多定型的教案，供老师们选用。这样的凝聚集体智慧和心血的教案，复印或者打印的就不行，就是弄虚作假了，非得每个使用者再抄写一次就是实事求是、真实可信？

我不完全否认手写的作用，比如，手写可以练字，可以静心，可以加强印象，可以在自己忽然有了更好的想法时将其补充进去。但是，打印毕竟快捷。打印的教案，同样可以修改、增删。众所周知，有了电脑后，会熟悉使用电脑，也像写字一样是教师必备的技能，课件、微课的制作，网络直播课，都离不开电脑。况且，打字通常比写字快，像搜狗一类，智能化程度很高，储存的词汇、句子非常丰富，且有记忆功能。打一个字，可能想要的那个词语、短语，甚至是句子，就显示出来了。有了这样先进便捷的工具不用，就像明明可以坐汽车、火车、轮船、飞机，出行还非得步行或者是骑马行走，除非脑子有病。

事实上，绝大多数教师是爱岗敬业、以教为乐的，正是这绝大多数，撑起了基础教育的蓝天，为教育兴国在做着艰苦卓绝的努力，不能因为有一个教师或几个教师花钱请人代写教案，就武断地认为打印的教案就是弄虚作假，这是一叶障目，以偏概全，犯了主观主义错误。出台这样奇葩的规定，是坐在装有空凋的办公室，喝着咖啡或呷着养生茶边看报纸的官老爷们的想当然，是对老师的不信任和不尊重，体现的是一种官僚主义的无知和形式主义的无能。

鲁迅在《中国人失掉了自信力了吗》一文中一针见血地指出：“要论中国人，必须不被搽在表面的自欺欺人的脂粉所诓骗，却看看他的筋骨和脊梁。自信力的有无，状元宰相的文章是不足为据的，要自己去看地底下。”对如何看人看事，阐述精辟，是真理。教师工作到底怎样，不是翻一翻手写的教案就能做出结论的，要看教师的日常，怎样备课，怎样上课，怎样辅导学生，怎样批改作业，怎样家访，就得到课堂上去，就得到教师的办公室去，就得深入到学生、家长中去。手写的教案是看不出名堂的，教师的好的备课，是功夫在诗外。

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又岂止表现在“手写的教案”上，它就像夏日的暴雨，说来就来。危害之大，有目共睹。中央三令五申禁止形式主义，但像“手写的教案”这样的形式主义就是打不死的小强，屡禁不止。其实，也很好理解，出台这样那样的规定，是职能。规定越多，越表明主管部门对工作的重视，在抓，在管。嘴皮子上下一碰，举手之劳，还可博得“勤政”的美名。至于这规定是不是合符客观实际，对工作是不是有推动作用，则是一码归一码，两码事。没了规定，还能做什么，怎么显示权威和存在？莫非还真要出台规定的人，到实践中去？赶快打住，这种以下犯上的想法，很危险。

杜绝“手写的教案”这样形式主义的奇葩，其实很简单——实事求是！少一点形式，多一点务实；少一点主观武断，多一点真诚、信任；少一点奇葩规定，多一点积极政策；少一点为自己想，多一点为大局思考；少一点高高在上，多一点俯下身子。如此，才能真正推动工作的蓬勃展开。

请人代写教案的行为，要惩罚，且要加大力度惩罚，提高弄虚作假者的犯错成本。但惩罚是不能真正解决问题的，要出台积极政策，加大教师的培训力度，鼓励多开展集体备课式的校本教研，使不会写教案的教师提高思想认识，教会他们能写教案，会写教案，写出优质教案，使写教案成为一种教学自觉。

手写的教案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老师安心从教，并以教为乐，最大限度地获得存在感、幸福感和归属感，教师的工作才会提高积极性，激发创造性，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基础教育也才会真正地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