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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首语
天津五大道，被誉为“万国建筑博览会”，无数中外历史名流在中国近代史上风云际会，在这里留下了清晰的足迹和岁月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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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庆亲王载振的一天》
作者 | 段守新· 朗诵 | 继禹
下午2点左右，王爷醒了。不过无需急着起床，反正时间多得是，多到无法打发。他完全可以倚着枕头，发一阵子呆，或者打几个哈欠，伸一伸懒腰。这时候，管家对着垂立两旁的下人轻叱一声，小心伺候着！于是，整个王府的空气变得活泛起来，并且还夹着那么一点点紧张。先是候着主人洗漱，然后是去佛堂上香，再后，就是早饭。对，你没看错，是早饭，而不是午饭。
重庆道55号庆王府
最后一代庆亲王爱新觉罗·载振的早晨，多年以来都是从中午开始。
与其他人想象的并不一样，王爷的餐桌上，并不是肉山酒海水陆杂陈，通常情况下，其实只有四道菜。昔日北京庆王府内钟鸣鼎食的那种排场，早已宛如烟云。此时此际，载振心里的滋味，应该比舌尖上的滋味远为丰富。不过，摸摸脖颈上完好无损的头颅，他还是有些庆幸。1924年，冯玉祥把废帝溥仪逐出紫禁城，好多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如今都流寓天津，他一个空帽子王爷，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好在老庆亲王奕劻，不只传给他这么一顶空帽子，当国那么多年，老头子贪墨的泼天财富，足够他的儿孙后人，衣食无虞地过上一辈子。想到这些，他的心里感到一点点踏实。
饭后，王爷照例是躺在烟榻上，过一过烟瘾。只有在这时候，在淡淡的鸦片烟香里，载振才能够一次又一次重返那些属于他的光辉岁月。他看到他的人生之路曾经那么宽阔那么笔直，完全由黄金和美玉铺砌，而在他看不到的远方，也浮动着霭霭青云。作为奕劻的长子，他一出生，似乎注定就是专为享受人间富贵而来。不是吗？13岁，被赏头品顶戴。18岁，封二等镇国将军。26岁，任专使出席英王爱德华七世的加冕典礼，并访问法、比、美、日等国。30岁，拜农工商部尚书。当时上海信成银行发行的纸钞上，甚至都印有他的头像。王爷日渐混浊的眼光，长时间地停留在他的头像上，那时的他，年轻，英武，意气风发，顾盼自雄。
假如外面天气晴好，载振会在他的王府里四处走走。他的上百名仆从——厨师，裁缝，司机，门房，丫头，老妈子，无论在做什么，看见他都会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恭敬温顺地向他请安。无疑，王爷很享受这样的时刻。即使是在他的家人那里，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他的威严和高贵。和大多数满洲贵族一样，载振也喜欢那些有趣的“玩意儿”：金鱼、热带鱼、虎皮鹦鹉、金钟子、蛐蛐或者蛐蛐葫芦。在他的花园和池沼里，还有天鹅和野鸭在欢快地嬉戏和鸣叫。只是，每当载振的视线有意无意掠过王府厚重的高墙，他的心头还是不免浮上一抹淡淡的感伤和失落。与北京西城定府大街那座巍巍峨峨覆压半华里的老王府相比，现在的新王府，固然也富丽堂皇，也美轮美奂，但无论是规模、形制还是派头，都少了那么一些大气、王气，而多了一点偏安的味道。的确，这里是天津卫，不是京师帝都。
载振想不到，他的命里竟与天津有着如此不解的业缘。他的人生转折点在这里，他的人生归宿，最后也在这里。
1906年，少年得志风光无限的载振迎来了人生盛极而衰的时刻。这一年，他在奉旨办差路过天津时，看中了一个名叫杨翠喜的歌伎。在一旁察言观色曲意逢迎的直隶道员段芝贵，为谋取黑龙江巡抚一职，转年即花重金买下了这个歌妓，献给载振进行性贿赂。御史赵启霖获知此事，上折弹劾段芝贵，一时之间，朝野哗然。最后的结果，是段芝贵的黑龙江巡抚之职被撤销，赵启霖也因所谓“以毫无根据之词率行入奏，任意污蔑”的罪名被革职。载振，则在乃父奕劻的授意下，请辞一切职务，回家闭门思过。这就是震动晚清政坛的“杨翠喜案”。载振由此声名狼藉，黯然出局。
年少时的荒唐，不去想也罢。连大清帝国铁桶般的江山，都在辛亥年后灰飞烟灭，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在天津，载振以“英租界郑州道8.25亩空地、旧城北马路门面房4座，附带27万元现金”的代价，从小德张手中买下这座府邸（今重庆道55号），从那一刻起，他已经心念如灰。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躲进这严严实实的黄金壳里，高墙深院，末世为人。管它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风雨如晦，至少在这宅邸里，他还是至尊无上的主子。
晚上9点，王爷开始吃他的第二顿饭。饭后，仍然是抽上一会大烟，与家人闲聊片刻。家庭的许多事情，比如理财、应酬等等，他已经放手交给大儿子溥钟、二儿子溥锐打理。假如有可能，他更愿意做一个彻底的富贵闲人。只是，每年溥仪的生日，他作为臣子，还是无法不去张园做礼节性的拜贺。不过，他们的会面很可能是不愉快的。因为据后人回忆，有一次拜谒回来，他就不准他的家人再去了。而在溥仪的天津日记里，有关载振拜访的记录，甚至一字未提。载振心里非常清楚，逊位的宣统帝对老庆亲王奕劻极其憎恶，视之为断送满清二百余年天下的一等罪人。在他死后，年轻的废帝甚至要给他诸如“谬”丑”“幽”“厉”等等最恶毒的谥号。经过他人的力谏，才最终赐名为“密”，即“追补前过”之意。这仍然是有清一代众亲王中最丑陋的谥号。
在王爷晚年极为有限的社交圈里，那些皇室宗亲和达官显贵的名字在迅速减少，而一些京剧名伶，比如尚小云、李少春、谭富英、张君秋、马连良等等，却获得了保留。事实上，看戏听戏几乎成了载振现在最重要和最愉快的娱乐。这些艺人有时会上门来拜望他。而载振为了他所喜爱的艺人，也往往不惜破坏深居简出的习惯，每场不落地去戏园子给他们捧场。看戏回来，深夜一点左右，他再稍微用一点儿点心，而后，带着心满意足怡然入睡。
末代庆亲王载振的寓公生涯，就是这么度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可以说，这里的百年就像是一天，因为每一天，内容都毫无变化，都是刻板的重复。你也可以说，这里的一天就像是百年。因为每一天，时间都荒芜到虚无，漫长到令人绝望和窒息。
据说晚年载振喜欢在不同的报时器上设好不同的报时点，这样，偌大的王府里就能时时钟声不断此起彼伏。这或许是对载振的生存状态，一个最具意味的隐喻。它所显示的，恰恰不是时间和生命的充盈、欣快，而是无尽无休的沉滞、枯瘪、无聊和无意义。
1947年，满清最后一个庆亲王载振病逝，享年71岁。他在天津的寓公生活，足足有23年。但说到他的生命之钟，其实早就停摆了。
作者｜段守新
文学博士，供职于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小说学会常务理事，小说排行榜评委。主编《2006年短篇小说精选》《2012年中篇小说选粹》等文学选本多部。在《小说评论》《名作欣赏》《南方文坛》《南京大学学报》等学术期刊发表论文数十篇。
朗诵 / 音乐合成 继禹
天津市人,祖籍山西大同,高级记者，资深媒体人。 曾为下乡知青、工人、电台编辑记者。有多篇广播作品获国家级、省级大奖。爱好文学、音乐、朗诵，薇电台“风尚故事”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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