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被高考刷屏了，这个话题我没什么可贡献的，但还是努力想凑个热闹。。。
咱们谈谈养个真正的笨孩子是什么感觉吧，算是给家有读书娃的父母们宽宽心：学霸爸妈们看了会觉得自己格外幸运，学渣爸妈们看了会知道人外有人，渣外有渣。
我开窍挺晚的，打小是个笨小孩。
有多笨呢？别人一年级时家长操心的是拼音会不会背，上课前要记得上厕所。我一年级整个上半学期爹妈就操心一件事：上学要记得背书包啊。
好几次早晨我前头甩着手走，后头我妈一边追一边喊：书包！书包！
哪天自己记得主动背书包出门了，爹妈是要当成大事件在晚饭桌上着重表扬的。
就这么糊里糊涂混到下半学期，好算记住上学背书包了，又不记得带书回家。经常空空一个书包就装个铅笔盒，一路腆着个胖脸，踢踢踏踏地溜达回家。
我爸我妈读书时都是那种拿个第二名就气得睡不着觉的学霸，我姐也是从小不用人操心的聪明孩子，不知道基因哪里出问题了出我这个奇葩。
这么不长脑子的孩子在学校自然不受老师待见，但万幸我那会儿全方面愚钝，不仅长了个粗笨的脑袋，也长了根粗大的神经。每天开开心心丢三落四地去上学，在学校挨骂罚站抄错别字若干遍地过了忙碌充实的一天，再开开心心丢三落四地回家。
爹妈每次问今天过得怎么样啊，我永远都是欢脱愉快脆生生地回答：很好！
不是强颜欢笑，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己过得好，跟朝鲜人似的。
八十年代的小学一年级，课程多容易啊，那会儿学习差的女生真不多，一般班级后十名都是皮小子。但我和班里另一个女生硬是打破了男生的垄断，凭实力挤进后十名。充分向老师证明男生能做到的，女生都能做到！
那个女生是我的好朋友，俩人在学校相依为命，一起罚站一起挨骂，学习上你追我赶，抢着进后三名。
一般都是她赢。
嗯，她比我还笨。（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很可惜二年级开学没多久她就转走了，于是后十名里只剩我一个女生，彻底成了学渣一枝花。
爸妈急了，每天放学抓着我补课，我爸负责数学，我妈负责语文。
没多久我爸被我气得开始掉头发，一掉一大撮，俗称鬼剃头。
我妈听人说生姜可以治脱发，于是每晚切一小块姜给我。我拿着姜颠颠地跑去让我爸在沙发上坐好，我骑在沙发背上，用生姜在脱发的地方一圈圈地蹭。蹭完了再拿梳子给他梳头，一板一眼地分个三七分。
蹭完了梳好了，我爸毛顺瓦亮精神抖擞地开始给我讲题。
后来每次提及那段时光，我爸都是还没张嘴先长叹一声，就跟老八路回忆长征一样，一副一言难尽忆当年的百感交集状：
“你小时候啊，是真乖，也是真笨。每次我口干舌燥地讲题，你就老老实实地坐那儿听，听一句点一下头。我讲完了，问你：会了吗？你摇头，说不会。好，没关系，我换个角度，把这题掰开了揉碎了重新讲。讲完了，问你：会了吗？你说好像是会了，爸爸你再讲一遍吧，再讲一遍我就懂了。我问你你哪一块不懂啊？你就在那一整页上画老大一个圈，说就这点不懂，别的都懂了。气得我讲不下去，到阳台抽根烟喝点水消消气，回来接着讲。讲完了再问，这次听懂了吗？哎呀你点头点得那个欢，说听懂了听懂了。我高兴得啊，说好，那爸爸问你，这是几点？你说：8点72！”
于是我可怜的爹接着掉头发，第二天接着抹生姜接着梳三七分接着讲题。。。
老爷子到现在没秃掉，可见心还是够宽。
但是，令人惊喜的是，我爸的头发毕竟没有白掉，那个学期期末我考了个前所未有的好成绩，全班倒数第十！
整个班级都轰动了，老师在课堂上大骂我后面的九个男生：连赵奋斗都不如，死了算了！
我很开心，放学背个空书包一路咣咣当当小跑回家跟爸妈报喜：老师夸我了老师夸我了！她说那九个男生不如我呢！
等我颠三倒四喜滋滋地把事情终于讲清楚之后，我妈叹了半宿的气，然后连夜起草了一封信，第二天一早让我交给老师。
信的主要内容是罗列了她们单位生产的各种家用产品，让老师看中哪个就画勾打挑。
要说我们老师还是很负责的，收了礼之后很快上门家访，就着我的学习问题跟我妈长谈。
大概是这两年被我折磨得实在太狠了，老师那晚话痨到几近决堤，说完数学说语文，说完体育说纪律（看，我就这么360度无死角的拿不出手，样样都差），都过了睡觉时间还不肯走。
我虽然笨了点，但也不是真傻，知道老师说的不是表扬的话，又困又紧张，既焦虑她啥时候才能走，我啥时候才能睡；又焦虑听了这么一堆告状之后我妈会对我干些啥，今晚还能不能睡了。
整个家访过程中我就这么内心煎熬眼神呆滞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数数熬时间，后来实在熬不住了忍不住偷看表，一抬头正看见我妈在看我，满眼的宠爱。
我愣了一下，再抬头认真看她。嗯，没错，我妈就在老师滔滔不绝痛心疾首的控诉声中一脸幸福地看着我。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师是在夸我。
很多年后我提起那一幕，我妈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其实一开始是生气的，又尴尬又生气，但后来看我困得站都站不住了，歪歪斜斜地站在那打晃，鼻孔一会儿动一下，一会儿又动一下。她猜我是困得想打哈欠又不敢打，在努力憋着，就觉得俺家孩子真好啊，这么懂礼貌。。。
她一边说一边笑，很开心的样子，一点不像是在回忆啥不堪回首的囧事。笑得我都尴尬了，问她：你那会儿不觉得我笨吗？不生气我这么笨吗？
我妈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你笨也不是你故意的，又不是你的错，我生啥气？
虽然不生气，可我妈那会儿是真着急，因为我不光脑袋不好使，身体也不好，三天两头生病。
后来有人神叨叨地跟我妈分析，说你家奋斗该不是丢了魂了吧？
我妈一听觉得很有道理，扼腕自己居然没有早点想到这一点。不顾我爸的反对，带我坐火车去邻近的一个小镇找了个据说很准的神婆看病招魂。
那会儿是八四年前后吧，神婆家很是富裕，彩电冰箱一应俱全。估计各地像我这样的丢了魂的病孩子挺多的。
按照神婆的说法，我是被啥个附了体，所以才这么混沌。她叮嘱我妈找个啥啥日子扎个多大多长的纸人，到十字路口念一段话，然后烧了。
我妈选了个月黑风高的良辰吉日，认认真真全盘照着做了。第二天一早起来仔细观察我。
。。。啧，还是一脸混沌相。
二年级下半学期，我在依然被笨附体的同时，身体也跟着越来越差，最后不得不停学住院治疗。
一开始住院好开心，啊哈，不用上学了，不用挨骂了，早晨想睡几点睡几点，太幸福了！
时间一久就觉出日子的无聊寡淡了。尤其是出院回家继续养病的那段时间，一个人在家闲到趴窗看老太太吵架都能开心得笑出声来。
实在闲得不行，就开始找大人的书看，有啥看啥，虽然字认得不多，却啥都肯看。我这辈子的白字，基本都是那时候打下的坚实基础。那时候咋读，现在还咋读。
有一次在厨房捡了个蒜杆，用笔画了画涂成一个小人。爸妈回来看了惊为天人，欢喜得不行。觉得这孩子真有天赋啊，咋这么灵呐？
各种花式夸完了，这俩还不过瘾，轮流把那个蒜杆带到单位：看，我闺女做的蒜杆人！
一开始我被夸得很开心，但等他俩郑重其事地拿着蒜杆向同事显摆时，我懵懵懂懂地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是愧疚。
从上幼儿园到小学二年级，我从来没带回家一样让他们觉得可以拿出去夸耀的东西。不论是奖状，红花，还是老师的一句夸奖，什么都没有过。
他们一路着急，焦虑，掉头发，求大神。感人的，可笑的，所有的方法都试遍了，现在我拿蒜杆做了个小人儿，他们开心得要向全世界炫耀。
以我那时的心智，我并不是真的能想得这么明白透彻，但也知道自己不是个很拿得出手的小孩，而爸妈的反应，让我第一次有了动力想要做点什么让他们骄傲一下。
如果接下来我就开始发愤苦读一路跳级，这会是个很成功的励志鸡汤文。可惜我没那个本事。
那时的我反思发奋的结果，就是把家里的蒜头都找了出来，挨个掰开，又做了四个蒜杆人。豪气地送给爸妈。
喏，一人俩，拿去显摆吧，不用抢了。
再后来，闲极无聊的我给我的猫写了封很长的信。信里深情回忆了我俩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倾诉了我对它的深厚感情。
爸妈再次惊喜感动：文采斐然啊。于是再次轮流拿到单位去显摆：看，我家闺女给她的猫写了封信！
原本那封信是随手写在一张废纸上，因为爸妈要拿去单位炫耀，我从书包里翻出没用完的田字格本，想再抄一遍。我妈建议，说你同学现在可能都开始学用横格本了，你也用横格本吧。
我很听话地把信抄到横格本上。抄完之后意犹未尽，觉得用横格本写字的感觉很新鲜，像个大人，于是又找出语文课本，从上面挑喜欢的段落抄到本子上。
先是乱翻随意挑着抄，后来因为不认识的字太多，干脆跟妈妈学了用字典（我不记得之前在学校学没学，但估计那时教了我也学不会），一边查生字一边看课文，当读小说一样地看。其中有一篇日月潭，喜欢得不行，找了彩笔认真把插图染了色，一遍遍读，最后索性背了下来。
后来陆续又背了几篇，有一篇小站，不记得是我自己的课本还是姐姐的，也是非常喜欢，反复背。白天大人上班了，我就站在窗前很二很大声地背，想象着我是个大文豪，在对着万千观众即兴演讲，所以一个字都不能错，错了就得重新开始。
因为闷，也因为没有时间的压力，从来都坐不住永远都是神游天外的我开始学着静下心认真做一件事，小到帮妈妈择葱，大到收拾家叠被褥。我都会很慢很细心地做，做得不好就返工。无它，因为无聊啊，大把的时间怎么都是打发，不如认真把事做好。
在新学期开学前，我终于闲出了一个新的高度，自学数学。
虽然只学了一点点，但令我惊喜的是我居然看懂了，不用别人教，自己看懂的。
于是，在家养病的这半年闷得发疯的日子里，为了解闷，我稀里糊涂地学会自学，学会静心做事。
等开学回学校时，我不光身体好了，脑袋也好了。
然后就一路前三名地一直到初中毕业。
高中来美，刚来时因为英语不行，再加上不适应，每天像个傻子一样坐在教室里。老师说的我听不懂，自己会的又表达不出来，彷佛一夜间又回到了小学二年级。
沮丧的时候就格外想念家乡，想念过去，想念那些我熟悉的，如鱼得水的一切。异国他乡的日子里，母女俩最常聊起的就是我小时候，说起那时妈妈在老师悲愤的控诉声中一脸满足地看着我的样子；说起月黑风高杀人夜我妈贼兮兮地在十字路口念念有词地烧纸人；说起爸妈把那根蒜杆当宝贝一样地拿到单位去炫耀。。。
每次我都笑得前仰后合地问我妈：咋想的呢？多傻啊。
这个傻，说的是那时的我自己，也是那时一厢情愿拿我当宝的爹妈。
每次我妈总是不好意思地笑，似乎她也很抱歉自己怎么表现得这么傻：我也不知道我和你爸当时想些啥。。。就是觉得我家闺女挺好的，老师现在看不到不等于以后也看不到。
这句话，陪着我熬过了来美最难过最寂寞的第一年。之后在学习，工作，生活的每一个阶段，做过学霸，也无数次被踩成学渣。每一次在低谷里，我都告诉自己：我挺好的，别人现在看不到，不等于以后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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