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传奇得从一部神剧说起，2015年乌克兰推出由喜剧演员泽连斯基主演的电视剧《人民公仆》。电视剧在“1 1”频道播出后红得发紫，创下空前的收视率纪录，约有2000多万人观看，而乌克兰仅有4500万人口，可以说18岁上的乌克兰人几乎都看过这部电视剧。
这些数据只是从电视台角度统计，国内外很多观众是通过互联网观赏此剧，影响力借助网络很快跨越国界蔓延至国外。制作公司“95号工作室”在Youtube上的官方账号赚得上亿次点击量，《人民公仆》在中国豆瓣网上亦获得9.1的超高分。
看见别人推荐这部电视剧，我其实犹豫许久才下决心观看，因为乌克兰和白俄罗斯、俄罗斯都是东斯拉夫兄弟民族，它们的文艺风格一向拖沓冗长，不太对我胃口。试看十分钟后我就被粘住了，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电视剧采用好莱坞式的创作手法，情节推进紧凑，悬念跌出，包袱不断，信息含量密集。继英剧《Yes Minister》之后，我终于碰到第二部让我爆笑不止的政治喜剧，有时是哭笑不得。乌克兰能拍出这么高水平的电视剧，着实有点惊艳。
先来了解一下《人民公仆》的故事梗概：
“瓦西里·彼得罗维奇，一所中学的普通历史老师，喜欢读书，爱思考，做人正直刚毅，深受学生喜欢。有一天正在上课，同事前来通知说，临近总统大选了，教育部门要求学生们去做义工布置投票站。
兴许常发生类似事情，瓦西里早憋了一肚子火。学生们走后，他怒不可紧遏，在同事面前狂爆粗口吐槽时弊，痛骂官僚主义，末了说：‘要是我当总统，我要取消那些傻X的特权车和福利待遇，我要让总统过上历史老师的生活，历史老师过得像总统一样……’
窗外有个顽皮的男生悄悄用手机录下全过程，取名为“抓狂的历史老师”上传到Youtube，结果成为引起全国轰动的爆款视频，在网上收获海量点赞，瓦西里瞬间变成超级网红。校长为此事勃然大怒，把瓦西里召唤到校务会劈头盖脸痛斥一番，还威胁说可能开除他。
图说：一个男生把瓦西里在教室里爆粗口吐槽时弊的过程偷录成了视频
学生们软磨硬泡逼着老师去参选总统，瓦西里自然不会当真。学生们催急了他就劝大家别瞎闹了，莫说他没这打算，就算想参选他一穷教师哪里付得起200万格里夫纳（约50万人民币）的选举注册费。学生们通过网络众筹，以“一人一格里夫纳”的口号备足钱送到家里，再次诚恳请求他出来试一试。
看着孩子们天真无邪的表情，为了满足他们真诚“瞎闹”的诉求，瓦西里抱着玩乐的心态硬着头皮报了名。不过选举结果令全世界大跌眼镜，一个从未有半点从政经验的中学老师，选前民调从未进入前十名，却以67%的得票率当选乌克兰总统。”
剧情发展到这里，只是才刚开了个头。
图说：学生们众筹到注册费，堵在家门口要求瓦西里必须去参选
用我们比较通行的成功学标准看，瓦西里应该属于生活和事业上的“失败者”。
人近中年，瓦西里在中学拿着一份微薄薪水，可能男性都不愿做从事这个工作，整个学校里包括他在内只有两名男性职工。他不会溜须拍马，说话比较爽直，不受领导待见，常被校长叫去训斥。加上工作在这个几乎都是女性的单位，混个职务这辈子估计也没希望。
父亲是工人，母亲是医生，奶奶曾是苏联时代的大学教授，获得“科学奖”后由国家分配了一套房子。因家庭经济问题夫妻经常吵架，离婚后瓦西里把房子留给妻儿，搬去与父母挤在奶奶留下的祖屋里，同住的家庭成员还有离了婚成天在外瞎晃荡的姐姐以及姐姐的女儿。
瓦西里的家庭生活被琐事缠绕，每天早上要手忙脚乱地做早餐煮咖啡，要腆着脸请求妈妈和外甥女帮自己熨衬衣，多数时候当然被她们笑脸拒绝。买个微波炉还得按揭，每月还款74元格里夫纳（相当于18元人民币）。他时不时会被父亲嘲讽一下自己的职业：‘真希望你被开除教职，人家拿福利补贴的都比你的工资高啊！’
《人民公仆》与《Yes Minister》同属政治喜剧，都对官僚主义有辛辣讽刺，但它们所处的政治和文化背景有巨大差异。英国几百年前就建立了法治的分权体系，现代政治制度与生活对乌克兰人来说却是近30年的新事物，此前乌克兰一直是等级森严的权力为中心的官僚社会。东斯拉夫社会里，世态的炎凉，权力场的虚伪腐朽，开后门走关系的盛行，人们在等级社会中的前倨后恭，出生于乌克兰的作家果戈里在他的名作《钦差大臣》中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
现代政治的“形”已经建立了，这是巨大进步，但权力社会遗留的陋习不可能短期内革除一光，要兼具现代政治的“神”还需努力，假以时日，乌克兰面临的正是这个问题。电视剧对乌克兰政治和社会中缺的这个“神”，剖析得非常精准。
因此《人民公仆》中反应的大量问题在《Yes Minister》所依托的英国社会中难觅踪影，独具“斯拉夫色彩”，N多桥段有着更浓烈的黑色幽默意味儿，让人笑到泪奔之后又长叹深思。电视剧和主演泽连斯基那么深受乌克兰人欢迎，因为剧情击中了大家的痛点。
我们不妨再了解一下瓦西里当选头天几个桥段，这是他人生中最大起大伏的日子，也可以深刻认知到，接下来的剧情中他前面有多大的一个坑儿。
即将公布选举结果那天，瓦西里并不知情，他认为自己不可能当选，从不关心这事儿。有个富二代在他家附近租了房子不知干嘛，爱把车乱停在社区路口中间，常堵住瓦西里父亲的车，父亲找当地房管会主任愤怒申诉，主任叫老头忍一忍算了：“你知道他爸爸是谁吗？”瓦西里一大早就被父亲骂街的声音吵醒。
图说：房管会主任劝瓦西里爸爸忍气吞声：“你知道他爸爸是谁吗？”
那天瓦西里日程安排相当紧凑，上午要去银行还微波炉的贷款，下午开校务会；当天是外甥女娜塔尼娅的生日，她是“DZIDZIO乐队”的铁粉，瓦西里下班后要去买张乐队的CD送给她。
瓦西里的早晨仍然从手忙脚乱的琐事开始，正在那时，一排豪车开到家门口，一位风度翩翩，着装考究的贵人——现任内阁总理尤里敲开了家门：“你是瓦西里·彼得罗维奇吗？”“啊，是的”，“您好，总统先生。”踏出家门进入豪华座驾那瞬间，瓦西里从屌丝变成了乌克兰第一人。从车上的电视里看到自己当选的各种新闻与评论，他第一反应是“这个玩笑开大了！”。
落选的第一大党领袖气急败坏地在电视上骂道：“知道吗，这一年我走访了不知多少个社区，与多少人握过手，那个家伙只是在Youtube上骂骂娘就赢了，这不是公正的选举，我要上诉。”
瓦西里被接到一高档商场，百达翡丽或江诗丹顿的手表、杜嘉班纳或高缇耶的西服、爱马仕或范思哲的香水……尤里要瓦西里从这些他闻所未闻的奢侈品牌里从头到尾挑一身行头，因为下午要召开新闻发布会。
折腾一上午，瓦西里坚持要求到银行还贷款，否则得交17格里夫纳的滞纳金。尤里哭笑不得，说开会要紧，这些是小问题，只需一个电话就可以不用还了。瓦西里要求别打电话，否则自己会难堪，尤里表示遵从他的意志，陪他去银行还款。
来到银行，里面一堆男女老少正在排队，尤里高声道：“公民们，能不能让总统先办理，他有急事儿”。人们纷纷表示同意，只有一个男子抗议道：“凭什么啊，大家都是平等的”。
银行经理在窗口满脸堆笑候着：“您好，员工请假了，很荣幸能亲自为您服务。”
“我来还贷款”
“您不用还贷款了”。
“为什么啊”。
“因为我们搞免贷款的抽奖活动，您中奖了”
“不，不会因为我是……”
“不是的阁下，真的很意外，您运气好，中奖了。”
瓦西里只得在保镖们簇拥下满腹狐疑返回车上，见他走出门后，尤里返身对大厅里的人群喊道：“同志们，感谢你们紧急集合，出色完成了任务”。所有人立正后回道：“为乌克兰人民服务”。尤里对刚才抗议的男子说：“但是，比得普丘克大尉，麻烦你下次不要自作主张乱加台词。”那男子回道：“我，我这不是想让情景更加逼真嘛！”
就在当天，瓦西里一家人的生活突然变得顺畅，各种生活难题顿时烟消云散。瓦西里老爹一出门，发现房管会主任带着工人正在给他家粉刷墙面，修缮门窗。主任叫来的警察报告老头子：“如果您决定正式投诉乱停车那家伙，我们就罚他的款。”“投什么诉，叫那家伙以后别再乱停车就是了”，“不会再有了，他已经不住这里，搬走了”，“……”。
瓦西里还坚持要参加校务会，尤里无奈只得推迟新闻发布会，跟随他来到学校。因为迟到了，担心校长发飙，瓦西里忐忑不安推开会议室的门：“对不起，我迟到了”，但他眼前是校长手捧蛋糕领着全体职员恭敬地站立着。校长带着颤抖的声音喘着粗气说：“您哪儿迟到了啊，只是我们来早了一会儿”。
“敬爱的瓦西里，我知道您有无限潜能，所以平日我时不时您一下，就是为了激发潜能，您看，终于有效果了”。校长说完，穿着民族服装的学生们围着瓦西里边跳边唱：“祖国大地高兴吧，欢腾吧，上帝之子诞生了！”
许久没联系的亲戚朋友都给瓦西里父母打来电话套近乎，要求开后门办各种事儿：孩子读大学、单位升职、工作调动……那天两老口忙得不亦乐乎，满口应承，脸上洋溢着幸福。
开完新闻发布会，错过了给外甥女买礼物，瓦西里不住地感叹。他回到家后，父母和外甥女紧张地站立在餐桌边，客套好久大家才开始欢乐的家宴。不一会儿有人敲门，尤里总理令人推进来一个大盒子，说：“娜塔尼娅，我以总统的名义祝你生日快乐，虽然没有买到CD，但我们也给你准备了一分礼物”。突然一个人从大盒子里站起来唱歌，他是DZIDZIO乐队的主唱，娜塔尼娅惊呆了。
第二天开始，瓦西里起床发现，家人已把丰盛的早餐准备停当，衣服早被熨得齐齐整整。瓦西里老爹带家人去买东西，不用担心停车时被警察敲诈，在商场购物能碰到打折，打“零折”。
跟权力的滋味儿比起来，蜂蜜是多么的苦涩不堪！
与此同时，在一间豪华的会所里，一群神秘的寡头吃着山珍海味，品着昂贵的名酒，有人针对选举结果笑道：“我们的人民啊，还是容易滑向民粹主义的陷阱啊”。不过他们对摆平这位中学老师，仍然信心满满。
政治素人总统瓦西里先是单枪匹马上任，尤里总理带他见识了富丽堂皇的总统私宅以及各种奢华生活之后，他还是决定要骑单车和坐公交车上班，坚持住在家里。由于在政界既无政党资源又无人脉网络，瓦西里暂时还得依靠尤里和他的阁僚，但组建了一个包括发小、老同学、前妻在内小小的“草台内阁班子”。
瓦西里的挑战不仅来自强大的寡头腐败集团，还有自己的亲戚朋友。随着剧情推进，他发现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腐败内幕：行政部门和公务员多如牛毛，但他们管理的各种领域却充斥着低效和混乱；国家的财政预算可以通过做账直接流进高官个人腰包；国库的黄金早就被换成砖头……草台内阁该怎么应对？篇幅有限无法一一介绍，过多的剧透也是不道德的，大家可自行观赏这部乌克兰神剧。
接下来要说的是另一个神奇的事儿。瓦西里的扮演者泽连斯基因为这部剧在乌克兰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他本人代表“人民公仆党”参加了今年3月31日举行的总统大选。他的参选引起全球媒体热情关注，第一轮投票结果同样令人称奇，毫无半点从政经验的泽连斯基遥遥领先现任总统，政坛老手波罗申科。
图说：据法新社图片报道，泽连斯基在一个投票站投下自己的一票
这次同台竟赛的还有多位政坛老将，比如代表祖国党参选的前任美女总理季莫申科，作为独立候选人参选的尤里·博伊科。得票前四名的状况是：泽连斯基30.23%，波罗申科15.95%，季莫申科13.39%，尤里·博伊科11.67%。
按照乌克兰的选举方式，第一轮投票中如果没有人得票过半数，将在4月21日举行第二轮投票，决出获胜者。按照现在情况揣测，泽连斯基当选总统胜算较大，除非其他几大党高度团结起来联手阻击。泽连斯基对媒体说：“剧情也可以变成现实，现在仅仅是取得伟大胜利的第一步”。
剧情和现实相较，都有哪些异同呢？
瓦西里在投票前的民调一直低迷，到最后一刻才突然爆发；泽连斯基从年初开始，民调就一直居高不下，超过所有传统政客。剧中的瓦西里并无党派或意识形态色彩，突然当选后他一时拿不出具体的施政策略；泽连斯基依托于一个新型政党，但他也没有强烈的意识形态色彩，他说不会向选民随意许下承诺，就不会令人失望了。
泽连斯基只提出了几个政策方向，比如政坛需要新面孔，应设法阻止乌克兰人才外流，要停止东部地区的武装冲突，但是缺乏具体操作方案。可是乌克兰政坛这些年，主流政治人物们恰恰意识形态色彩太重，政策同样只有空泛方向，泽连斯基的短板就不那么突显了。比如季莫申科的口号是“继续深化民主改革”，更加宏大没边儿。虽然反对方和评论家们认为泽连斯基的竞选政策缺乏实质性内容，但并未影响选民对他的热情。
图说：政坛老将，现任总统波罗申科（中）和前任美女总理季莫申科（右），可能都没想到自己能在第一轮投票中惨败于泽连斯基
剧内外的主人公在青少年时代都是球队健将，家庭背景亦有颇多相似之处。泽连斯基的父亲是研究所的计算机专家，母亲是工程师。个人条件上，泽连斯基要强过瓦西里。他从基辅经济大学法律系毕业后，只在律所实习几个月就告别了法律工作，参与创建“95号工作室”，带着喜剧团队在东欧巡回演出，2003年起转型为电视台制作喜剧节目，2006年已经是著名喜剧演员。
泽连斯基所依托的“人民公仆党”也是因电视剧而诞生的新政党，2018年3月正式在司法部注册，就以电视剧名为党名，创建者为“95号工作室”的律师巴卡诺夫。2018年4月和6月的两次民调中，该党分别获得9%和10.4%的支持率，作为初创政党，取得的成绩固然亮眼，但要离上台执政仍有遥远距离。
2018年12月，人民公仆党宣布推举泽连斯基担任该党的总统候选人，民调支持率开始急速攀升。这说明互联网和社交工具普及的时代，政治生态已不同过往，个人魅力经常能超越政党，选民日益偏向“选个人重于选党派”。
电视剧毕竟是电视剧，剧中人物面临多大挑战，是否能攻坚克难，取决于编剧的安排。现实政治的复杂性远超过剧情，泽连斯基若能在第二轮胜出，他前面的坑只怕比瓦西里还大，溺毙其中还是平趟而过还需拭目以待。无论如何，若泽连斯成功当选，这个事件本身已经创造了当代世界政坛一个奇迹。
原标题：《这个乌克兰演员把神剧情节变成现实生活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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