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世界

 

好多天的阴雨过后，太阳出来了。到处都湿漉漉的，街边娇艳的花、深深浅浅的绿叶、远方的雾霭，哪一样都透着重重的水气，就连落到地上的阳光也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这样的景色，没办法继续呆在屋里看书写字。

但天色渐晚，日影渐斜，去南山寻找晚春已经来不及了。周末不可辜负，怎么也得四处走走。

离市区不远，有一处树林。这里本来是片果树林，不知为了什么，有人砍了果树，栽了各种绿化苗木。现在，挂了果的李和杏跟五角枫、枫杨、松柏、女贞及许多叫上不名字的树木混在一起，嫩红的、翠绿的、青中泛黄的树叶高低错落着。

不觉沿了小路走了进去。没想到，里面的树木更加高大，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掉进了被墨绿色树冠覆盖的世界里。

这真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左手边树木的间隙是一小片一小片不连贯的竹林，新发的竹笋冲出地面，有的刚破土，有的已经一人多高了——那么高了仍是婴儿一样的鲜嫩，下面露着玉一样的青翠，上面却还是笋是形状；右手边的树荫下，一种细碎的小白花像刚刚是被春雷炸醒，齐刷刷地张开了小喇叭，形成了一堵花墙，这墙是香的、软的。微风从密林中透过来，枝叶只那么轻轻一摇，许多花儿就无声地落在了脚边，可花墙上的花儿丝毫不见少，还是那么热闹、清秀。只容一人穿行的小路转了个弯，一座低矮的青砖房竟躲在树荫下。房子像是没住人了，门前生了青苔。

在竹子和花儿到不了的地方，被各种野草挤占着，土地应该很肥沃，草的枝叶都胖嘟嘟的惹人喜爱。这里的大树、竹子、花花草草各不相让，抢夺着土地和空间，房屋的主人显然没有插手它们的纠纷，恣意生长的小家伙们在各自地盘的边缘相互交融，透着一种原生态的和谐。有的野草开着小米粒大小的花，白中带蓝，在厚厚的绿叶里深深浅浅地开着，远远看去，像夜里的星星不小心掉到这里。野草更低处，是蘑菇们的世界，人类傲慢的眼晴看不到那里的奇妙。

往西走，天空裂开了条缝，小路宽了一些。一树白花散着诱人的香甜，站定一看，原来是棵开花的橘子树。这真是一个奇妙的地方：南国的、北方的；果树、观赏树；娇贵的、卑贱的，全都汇合在这里。

好半天，除了我的脚步声，间或只有各种悠长的鸟叫。这个地方，像是被人遗忘在了晚春久违的阳光里。

一棵松树边有块巨石，还算平整。在花木混合的香味中坐下，人一安静下来，耳朵就敏锐起来：从树稍掠过的微风和鸟穿越树林时拍打翅膀的声音构成了天籁之音。更细小的声音从草丛里传出来，原来是一对又一对的小飞虫，有金属光泽的褐色小甲虫、青而软的半透明的小豆娘、长着斑点和触角的小家伙们都在谈情说爱——这可真是一个美好的时节。但两队蚂蚁却因为抢夺地盘厮杀起来，看了半天，分不清敌我，不好判决它们的是非，更无法混进去拉架。

草丛中枝叶闪动，原来是两只鸡无声跑过，那个速度，应该是鸡世界中的长跑冠军，但那敏捷而机警的神态，更像是鸡世界中的特种兵。

不知什么时候，空气冷了下来。林木的香味浓郁起来，几处花墙陷在了渐暗的光线中。“扑噜”一声，鸡飞到了小屋旁边的大树上，并稳稳地向更高处跳跃，轻巧地连翅膀都没展开——鸡栖于桀，天要黑了，夕阳的余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到树林那边了。

巨石上的水气透着暗夜的寒冷，是该走的时候了。刚听到的人说话，主人转过花墙已经到了跟前。这是一对不善言谈的夫妻，对我笑笑，各自走开，显然，他们是不愿受人打扰的。

走出树林，眼前一亮，天居然不算太晚。驱车不远，路边就是小游园里整整齐齐的草坪、规规矩矩的树木和争奇斗艳的花儿。车一直没有提速，从那个世界回来，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

突然觉得，自己就是游园里的一棵树或一根草，被浇灌，被修剪，和别人的生活界限划分得清清楚楚。而刚才，我居然是树林深处的任何一样东西：草、蘑菇，甚至一只虫，恣意生长、无忧无虑，无所畏惧。我决定到心放到那个树林子里，时不时回去看看那些小小的生物，努力保持当它们中的一员，并像一个伪装成地球人的外星人那样，带着这个关于树林的秘密快乐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