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

我从未见到过这样干净的蓝，纯粹的蓝，这种蓝在人世无处寻觅。

世俗中的蓝，往往带有情绪的底色，杂质众多，而现在我所看到的蓝，纯净，高贵，深远，一尘不染。如此的蓝中，竟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字，没有一点俗物，没有喧闹，它用静美和无限来展示着自己的蓝。它看起来一无所有，而蓝就是它的一切，就是它无穷的财富。

这是我从北方某滨海城市回深圳在8000米高空所看到的景象。太阳高悬在机翼之上，整个天空是一致的蓝，大海全无遮拦，亦是一致的蓝，飞机就穿行在这种无限的蓝之中。

在过去乘坐飞机的经验中，我会被那形色各异的云海所迷惑，包围。此刻的舷窗外，万里高空竟是水天一色，天上是蓝，海上也是蓝。这种蓝来得非常稳固、坚定、平静。我读着这种蓝，渐渐地读出了生命之外的一些原素和因子，它看起来浅显却比神圣更加难懂。

海洋在这里存在了亿万年，亿万年中的每一天，它都在沉淀和思考，最终与天空达成了这种和谐默契的蓝。在我出发的那个城市，人口不足千万，依山环海，众多的海岛像一颗颗璀璨的珍珠镶嵌在大海中，海岸与海岛连绵逶迤，交相辉映。

机翼掠过城市上空的几秒钟里，几千年的历史文明呈现眼前，地面上雄伟壮观、气势恢宏的建筑一下子就成了大地上的微小印记；雄极一时的远古文明成了浩如烟海的历史长河中的短暂坐标。巍峨的山脉变成了地图，辽阔的海洋展露出色彩的不同深度，繁华的城市变成光影交织的宝石般的棋盘。人虽然在万米之上的机舱内，却是那么的渺小，无法企及天空的高远，无法驾驭大地的厚重，更无法揣测历史的恒久！

我不知道这天海之间的蓝与它们是怎样的关系，该如何看待它们？我从那里来，我的身上仍然沾染那座城市特有的气息、我的眷恋和惜别的难舍，我只好把身体留在机舱内，灵魂与思绪飞出舷窗外，试图与蓝拥抱。我感到蓝既无处不在，又难以寻觅，我在追逐蓝的过程中，感到了清冷和空无，我的灵魂无法触摸到它们，它们总是在远远地躲避着我，我无法和它们溶和。就像这架飞机，虽是穿行于蔚蓝之中，蓝又好像与它保持着某种距离。我曾想在这里采摘些微的蓝，带到我遥远的故乡去栽种，让它在故乡长出更多的蓝，然而现海天结合处，在蓝和蓝的结合处，有一条轻盈的乳白色的飘带，像中国西藏人的哈达。那是天与海相接时的一种仪式和语言，它们在彼此交流着什么，相互赠予着礼物。那里像是一道闪烁的话语，是一道紧闭的门，只是我看不清门里是什么。我知道它离我们很远，用飞机的速度无法抵达，用灵魂的速度亦无法抵达，那是生命之外的另一种存在，那是海与天的后花园。

每次在飞机上从垂直的角度俯瞰大地，我都能体会到大地的悲怆与温暖，孤独与甜蜜。我看到了大海的蓝眼睛和苍老的表情，那时光洗练的皱纹，裹挟着对世间万物的理解和凝视。那翻滚游弋的云海、透彻无暇的湛蓝，让我想到了罗大佑的歌词：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