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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敏感

       弟弟醒来的时候,太阳已走到一点钟的位置。这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躲在树荫里的知了嗓子都快叫吐血了。刺眼的阳光穿过窗棂,变成几条长长的白色方块落在弟弟的草席上。

       弟弟脸朝外侧身躺在床上。

       床是木质的旧床,带蝙蝠雕花的那种,据说是爸爸的爸爸的爸爸一代代遗传下来的。弟弟一出生就睡在这张床上。

       弟弟眯着眼睛注视着那几条长方形的光。弟弟看到光柱里有数不清的白色小虫在没头没脑地飞舞,他们就像小小的鱼虫在水里游来游去。原来,这空气里有好多好多会飞的小虫子呢,弟弟想,那为什么只能看到它们飞舞的样子却听不见它们飞舞的声音哪?可能是被光吸走了吧,因为光实在是太强了。这样想着,弟弟彻底地从迷朦中醒来。

       弟弟坐起来,用右臂支撑着身体在小屋里巡视一遍。和窗外明亮的阳光相比,屋里简直漆黑一团。但他已经知道妈妈不在屋里。孩子不是靠眼睛而是凭感觉来感知妈妈的存在的,在这一点上,弟弟更是敏感。

       还在吃奶的时候弟弟就知道自己是个天生敏感的小孩,因为他吃奶的方式是那么与众不同。弟弟趴在妈妈肚皮上吃奶的姿势,不夸张地说,看起来极像攀岩运动员。只不过弟弟用双手牢牢攀住的不是坚硬的岩石,而是妈妈柔软的乳房。弟弟在吸吮其中一只的时候,同时希望另一只也在他的把玩之中。

       这还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相信拥有N 个兄弟姐妹的人在吃奶的时候都是这副德行。

       弟弟的与众不同主要表现在他对乳房的理解上。弟弟认为妈妈左边的乳房流出的奶水有一股青草的味道,他又不是小山羊他当然不喜欢这种怪怪的味道。弟弟喜欢妈妈右边的乳房,那只像河流一样分布着蓝色血管的乳房。虽说那只奶头的旁边有一只褐色的痦子,但那丝毫不影响弟弟对那只美好乳房的向往。弟弟喜欢那只乳房,肥肥美美的,暗红色的奶头在上面颤颤巍巍的向他发出邀请,那里面的奶水总是滑滑的、甜甜的,没等他往下咽它们就自己哗哗地流进他的咽喉。 

       所以,对弟弟来说,妈妈只有一只乳房,另一只乳房不过是他的一只玩具罢了。

       这样一来,妈妈左边的乳房就膨胀得像发过头的白面馒头。她总是呵斥着把那只白面馒头塞进弟弟嘴里又一次次被他吐出来。每当这时,妈妈就吓唬弟弟说,再不吃,就让小布头吃啦!小布头是村西头一对盲人夫妻的孩子,人长得像个妖怪,整天脏兮兮的。

       妈妈的计谋总是不能得逞,因为弟弟只对他喜欢的乳房情有独钟。妈妈只好把她富裕的乳汁偷偷地射在茅房的土墙上。

       如果有一个妹妹就好了,那时弟弟就想,那样就可以把乳房分给妹妹一个。

       弟弟目光呆滞地坐在床上,没有嗅到妈妈的气味使他感到无所适从。以前可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他睡醒睁开眼总能看到妈妈的身影,即使妈妈不在身边,只要他喊一声妈妈,他就能听到妈妈答应的声音。

       于是,弟弟喃喃地呼唤:妈妈,妈妈。

       妈妈似乎没有听见。

       妈妈不在外间,妈妈去了哪里呢?

       弟弟加大了音量,使劲地大声喊:“--妈妈--妈妈。

       喊叫几遍之后,期待中的回答没有出现。

       弟弟这时感到一股气流慢慢地从尾巴根的第一节沿着脊梁骨向上爬,一直爬到头顶,然后聚集在他稀疏发黄的头发根部。弟弟的嘴角开始向下撇,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房间里的光线昏暗阴冷,蜷伏着一种陈腐不祥的气息。此时恐惧像墙角里窥视已久的虫子围拢上来。弟弟能够听见它们在地上爬行时发出的沙沙声。

       弟弟顾不上哭喊,像弹子球一样跳到地上,然后又像弹子球一样弹出了房间。

       弟弟来到阳光底下,站在院子中央。

  院子里落满像碎玻璃一样刺眼的阳光。

       阳光照在弟弟身上,也照在山羊和她的孩子身上,母子俩都用黄色的眼珠奇怪地打量着弟弟。树荫下,几只母鸡将身体埋在沙土里,只是扭头瞥他一眼,又懒洋洋地闭上她们的小眼睛。

      各个角落弟弟都看过一遍之后,最终相信除他之外,家里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确认这一点之后,恐惧又一次袭上心头。在那一瞬间,弟弟有一种被家人抛弃的预感。

       弟弟的孤独感和他的敏感有关,而恐惧又来自于他的孤独感。

       弟弟当然不明白什么是孤独感,但他能感觉得到。

       有一次,弟弟抓住一条红色的小鱼,他细心地养在罐头瓶里。他每天都要举着罐头瓶,对这阳光看个没完没了。有时候晚上起来,也要看上一会儿。

       弟弟发现,小鱼从来不用睡觉的。它一天到晚的游来游去。它是在寻找自己的伙伴吗?弟弟开始为小鱼寻找伙伴。可惜的是,伙伴没有找到小鱼就死掉了。

       那天夜里,哥哥起来小便,看到有东西闪闪发光。哥哥蹑手蹑脚走过去一看,原来是那条死掉的小鱼。

       第二天,就有很多人到他家里看会发光的鱼。这时小鱼已被哥哥放进黑色的陶罐里。哥哥得意地让前来看鱼的人排好队,按顺序一个一个的把头伸到陶罐口上。弟弟也被要求排队。当弟弟把头凑近陶罐口时,他什么也没看到。他使劲地把头往里伸了伸,几乎把整个头都塞进罐子里了,除了一股难闻的腥臭味外,他什么也没看到。当弟弟看见那些满意的人们议论着走出他的家门时,他感受的就是这种感觉。

  为了逃脱恐惧的包围,弟弟拼命地冲出家门,来到街上。

   街上空空荡荡。从东到西看穿整个街道,不见一个人影。阴影里几只神情慵懒的羊和猪无聊地看着弟弟。一只瘸腿的狗忧郁地从街道的这一边跑向街道的另一边。阳光控制了大半个街道,街道上空无一人,阒静无声。

       “在我熟睡的时候,全村人包括我的家人悄无声息地撤离了这个村庄,而没有一个人想到叫醒我。

       现在,弟弟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这样想,这样想的时候,孤独和恐惧又一次卷土重来。弟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几秒钟后,弟弟才本能地转身向村口逃去。

       “我必须找到妈妈,哪怕是随便什么人。

       在弟弟拼命地逃向村口时,苍白刺眼的硬土路面不得不使他半闭着眼睛。恐惧仍跟在身后紧追不舍,他不敢回头看,但他能听到身后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在村外的路口上,弟弟迎面遇见一个戴草帽的老头,老头身后牵着一头老黄牛,两个都在低头漫不经心走路。

       可以想象,在那个时候,看到一张人的面孔(尽管不认识),对弟弟来说是怎样一种安慰。

       弟弟边跑边亲切地跟老头和他的牛打招呼。老头好像睡着了。只有他的牛抬起眼皮看了弟弟一眼。弟弟看着两个老得快走不动的家伙从他面前走过,走向空无一人的村庄。

       弟弟继续向田地跑去。因为刚才老头的出现,恐惧暂时躲藏了起来,趁着这个时机,弟弟要尽可能快地跑到田里找到他的家人。

  经过一片树林的时候,恐惧又一次追赶上来,因为弟弟又听到了它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弟弟的汗毛又一次竖立起来。弟弟感到口干舌燥,呼吸越来越困难。他甚至感到恐惧开始动手扯他的小背心了。但树林好像没有尽头。

  弟弟强忍心脏剧烈碰撞所带来地疼痛,在恐惧将要把他抓到手的那一刹那冲出了树林。    

      宽阔的田地里有好多好多的人。全村的人都躲在这儿。他们都在干同样的工作:他们坐在小板凳上,屁股压在搓衣板一样木板的一头,木板的另一头有一个装有镰刀的刀口。他们随便伸手拿来一块红薯,贴着木板从刀口上推过,一片一片雪白的薯片从刀口下飞出。另一个人再把这些薯片一片片地摆在地上。于是,地上便有了一片一片白色的云。

  弟弟很快找到了他的家人。弟弟气喘吁吁地跑到妈妈身边。委屈的泪花已在眼中打转。

       妈妈是个能干的女人,即使没有爸爸的帮忙,他们家地里的庄稼也不会输给任何人。妈妈身材瘦小,特别是她一个人像虾一样弓着背拉着板车往地里送肥的时候,她的身材更显瘦小可怜。

      爸爸每年回来一次。妈妈说爸爸在天寒地冻的大东北工作,是公家人。爸爸每次回来都会把东北大森林的松香来回家。爸爸在弟弟的印象里是模糊的,弟弟首先想到是松香的气味,然后才是爸爸模糊不清的样子。

       弟弟第一次见到爸爸是在他们家的大门口。那天,他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地上和泥巴玩,一个提着绿色大提包的男人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抚摸着他的头说:“是小弟吧?叫爸爸。

      弟弟说:“我不认识你。说完就不再理他,继续玩手里的泥巴。

      逗弟弟叫爸爸的人多了,他一律不叫,凭什么就叫他呢!

      那个男人露出白白的牙齿笑了笑,站起身向他家走去。吃中午饭的时候,那个男人从绿色大提包里掏出一捧松子放在他面前,从里面挑出一颗最大的教他吃。弟弟的牙齿咬不动,就用砖头砸开,拣里面的仁儿吃。下午,就有很多人涌到他家。那个叫爸爸的男人客客气气地拿来纸烟和松子招待他们。

   “你跑什么呀!看你满头大汗的。

        妈妈说着掏出手绢为弟弟擦汗。弟弟挣脱妈妈的手,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弟弟尖锐的哭声在午后的阳光下,仿佛一只鸟儿盘旋在宽阔的田野上空。

       一些人向这边看了看,又继续忙手里的活。

       妈妈对弟弟的哭声表现出莫名其妙的神情,开始询问怎么回事。弟弟用持续不断的哭声拒绝回答。弟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妈妈明白,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是她多么大的一个错误。

       妈妈终于失去耐心,对正在趁机偷懒的哥哥喊道:“去,带你弟弟到一边玩去!

       这家伙很高兴得到这份工作。走过来装腔作势对弟弟说:“行啦行啦!哭几声就算啦,还哭!

      弟弟又坚持哭了两声,然后停下来。因为长时间哭喊使他感到呼吸有点困难,手脚有点发麻。弟弟抽咽着被哥哥拉着手走开。

  弟弟跟着哥哥来到一座桥边的时候,事实上,他已停止了抽泣。他在桥边的一棵树下坐下来。刚才的奔跑和哭泣使得他精疲力尽,弟弟想他应该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哥哥站在桥上,站在太阳底下。对弟弟擅自躲在树下不胜恼火。他冲弟弟喊道:“过不过来?再不过来就扔下你一个人不管了!

   听到这句话,弟弟仿佛被针扎到屁股一样跳起来,逃到哥哥身边。他气喘吁吁地宣布,他要将这些告诉妈妈。哥哥得意地把头转向了河面。

   那时,午后的阳光照射在水面上,水面犹如一块巨大的镜子一样熠熠生辉。

       老实说,弟弟顶不喜欢哥哥这个样子。有时候,他偷偷地怀疑,哥哥是不是他的亲哥哥,或者他是不是他的亲弟弟。因为在下地薅草或者偷爬西瓜的时候,哥哥总是想方设法不让他跟着。

       要是有个妹妹就好了,弟弟不止一次的这样想。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带着妹妹玩,好好疼她 。

       有一天,弟弟终于向妈妈提出了他的想法。

       那天,弟弟站在锅台前,盯着妈妈看了老半天。

       “你怎么啦?

       妈妈说着掀开锅盖,白茫茫的水蒸气将妈妈的脸掩藏起来。妈妈用水湿了湿手指肚,开始从篦子上起一个个金灿灿的玉米窝头。玉米窝头像一个个孩子一样笑得裂开了嘴。

      弟弟细声细气地对水蒸气里的妈妈说:“妈妈,我想要个小妹妹。

      弟弟不敢确定妈妈有没有听见他的话,哼哼唧唧地不知是否应该再说一遍。

      妈妈起完最后一个窝头,开始往锅里添水。

     “出去玩儿吧,妈没功夫。”妈妈说。

       于是,弟弟就来到了厨房外的阳光下。他不知道妈妈什么意思,是没功夫理他,还是没功夫给他一个小妹妹。反正弟弟很失望。

       “哥哥,你说河里有鱼吗?”

         看了一会儿闪闪发光的水面之后,弟弟有些讨好地靠近哥哥。

    “那还用说!”哥哥在他面前总是显得神气活现。

     “我见过小三子的哥哥抓住过这么长的一条!”

        弟弟用双手比划着鱼的长度。似乎已体会到接触那条滑溜溜的身体的快乐。

   哥哥说:“你想不想下河抓鱼?”

   弟弟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但在跳起来之前,他及时收住了情不自禁的双脚。哥哥显然忘记了妈妈不许他们下河玩水的叮嘱。弟弟向他提出了这一点。

  哥哥轻蔑地看他一眼:“笨蛋,咱们谁都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哥哥一定认为弟弟的愚蠢是由于缺乏想象力的缘故。所以,弟弟想哥哥也许说的对。

  河道呈“S”形在他们面前伸展。由于两边柳树的遮挡,他们无法看到它的去处。远去的河水像一面镜子一样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那时,一辆蓝色的装满西瓜的卡车穿过他们的村庄。尘土飞扬之中,睡梦中的母鸡们惊叫着飞向墙头。猪和羊则置若罔闻。

       开车的是一个光脊梁的小胡子。小胡子一幅昏昏欲睡的样子,他记不清自己从哪里来,把车开到哪里去。这样的天气出车让他牢骚满腹。

  大卡车在桥上停下来。小胡子打开车门,肩膀上搭着块毛巾,顺着河堤走下去。他说老子要痛痛快快地洗个澡,这他妈什么破天!他自言自语地走下河堤。

       那时,弟弟和哥哥正在全神贯注抓鱼,以致有一个陌生人来到他们身边竟毫无察觉。

  弟弟是听到一串欢快的“哗哗哗”声才发觉身后多了一个人的。那时,小胡子正往河里撒尿。

       弟弟回过头来,一眼就看见小胡子黑乎乎的腹下那只让人吃惊的大鸟。弟弟惊慌失措地躲到哥哥身后。好奇与兴奋使他看起来脸色通红。

       小胡子将他的大鸟收起来时,哥哥首先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笑什么?小胡子瞪起眼睛说:“没见过!

  弟弟迟疑一下说:“我没笑!

  “你笑啦!小胡子说。

  “我没笑!弟弟突然觉得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小胡子不耐烦得挥挥手,去去去,滚一边去,老子要洗澡!

  “不滚!弟弟小心谨慎的抗议道:“是我们先在这儿的。

  “真不滚?小胡子靠近一步。

  “真不滚!弟弟心里想笑。小胡子的胡子使他又想起他小腹下毛茸茸的东西。

  小胡子一把捉住弟弟,一手抓住他的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脚腕,笑嘻嘻地说,那我就让你洗个澡。说罢就抡起来,像扔一袋垃圾一样将弟弟丢到水里。

       在空中的那一刻,弟弟害怕了,差一点儿要哭出来。但很快他就发觉到并没有什么危险,因为河水很浅,只有他的胸口那么深。弟弟毫不费力地爬上岸,并对惊呆的哥哥笑笑。

  小胡子似乎对自己很不满意。又一次提起弟弟向水里走几步,然后弟弟就向河心里飞去。弟弟开始喜欢上了这种游戏,他觉得等一下应该让哥哥也来试试。

  弟弟是在一脚没有踩到河底才开始感到恐慌的。在下沉中他试图探寻到坚实的河床,但水已覆盖上来。弟弟只好闭上眼睛和嘴巴。水涌进了鼻孔,紧接着由于呛水,脑袋感到难以忍受的刺痛。于是,弟弟手脚并用,企图挣脱水的包围。

  弟弟一次一次地将头探出水面。每次都看到哥哥站在岸边,目光呆滞地看着他。

  弟弟被围困在水中。四肢瘫软,虚弱无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大口大口地喝水,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到舒服一些。很快地,来自肺部的刺痛使他失去了知觉。

       弟弟没想到自己会死,因为他还不明白死是怎么一回事。

       弟弟最初关于死亡的记忆和水有关。

       那一年的雨水特别大,一天清晨,他们睁开眼睛之后看到满世界都是水,用妈妈的话说叫沟满壕平。

       那天中午,弟弟坐在水塘边观看哥哥他们的潜水游戏。哥哥把一块砖头抛到深水里,然后,他们像鸭子一样撅起屁股,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几秒钟过去,就会有一个家伙举着那块砖头大叫着钻出水面。然后再把砖头抛进水里,重复刚才的游戏。

      “快去看看吧!”一个大人急匆匆地从水塘边上跑过去,边跑边对水里的那帮家伙喊:“村东头的小三子淹死啦!”

      哥哥他们在水里愣了半秒钟,然后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惊慌失措地爬上岸来。

      弟弟跟着哥哥他们跑到村东头的水塘边上时,看到小三子像一口袋粮食一样被搭在牛背上。那只牛在小三子爸爸的鞭打下,正沿着水塘玩儿命地奔跑。弟弟看到小三子半面土黄色的脸和耷拉下来的特别显长的手臂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那一年还和一个伟人的死有关。自从小三子淹死后,家里加强了对弟弟的看管。那天下午,弟弟正沿着一根斜靠在院墙上的木梁打算偷偷翻出墙外的时候,村里的广播响了。

       广播里说,我们伟大的领袖永远的离开了我们……话音未落,坐在院子里的奶奶和那些老太太们张开黑洞洞的嘴巴放声大哭。

       这突如其来的哭声把弟弟下了一跳,弟弟双腿一哆嗦,就一屁股骑在木梁上。在以后的几天时间里,弟弟每次小便都变得小心翼翼,每次小便都疼得他此呀列嘴。

       这就是弟弟有关死亡的所有记忆。 

       而此刻弟弟看见自己正沿着一条小路,走进一个布满金黄叶子的矮树丛,而亮丽的阳光正透过树叶照到他透明的皮肤上。他好奇地一步步向着树林深处走去。

  当弟弟重新出现在河岸上的时候,他确信自己是安全的,因为他已经死了。

       那年他6岁。从跑出家门到像晒鱼干一样被肚皮朝上晾在河滩上,前后不到两个小时。

       再等一会儿他就会听到妈妈的哭声,而现在她正在赶往这里的途中。那个一路滚爬的女人,再也听不到他呼喊妈妈的声音了。也不可能知道他的小儿子在那天中午,为什么哭得那么奇怪,那么伤心。

       多年以后,当哥哥推着三轮车,在一个大城市里沿街叫卖金鱼的时候,面对人头攒动的河流,才猛然想起那天中午,弟弟在沉入水底前传递给他的眼神,那是一种叫做孤独的眼神。

       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不知有多少人像我一样,在哥哥那样的眼神中买走他的金鱼,把孤独养在形状各异的鱼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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