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甚嚣尘上的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役使，许多东西正变得面目全非，包括文学。大众狂欢的表象下，潜伏的其实是某种病态的蔓延。道德沦丧和价值观紊乱，即是其典型表现。充耳所闻，尽为短视的“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满目所见，皆是只顾眼前、忽视长远的营营碌碌。受此影响，当下文学随之也越来越功利化、娱乐化。如学者南帆所说：“大众传媒之上，我们基本读不到文学作品，读到的是一大堆关于文学的消息。”文学和娱乐的合流，此乃当下中国文学的一个重要特点。其中，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即是，演而优则写，写而优则演。前者导致了娱乐圈的出书热，后者导致了文学圈的改编热。两者最终共同演绎出一幕幕吸人眼球的闹剧。热闹过后，真正属于文学的东西烟消云散乃至销声匿迹。许多作家都憋足了劲地渴望一夜成名，但最好的方式不再是过去那种在知名文学期刊上发表一部有分量的作品，而是不择手段地炒作，譬如行为艺术；或者不怕腻歪地将小说改编成影视作品。久而久之，我们分不清究竟是娱乐成全了文学，还是文学堕落成娱乐。
甚至连一些颇有成就的作家，也难以经受住物欲的考验，面对各种喧嚣和诱惑，内心开始浮躁，写作的路子越走越窄，以至于成名前与成名后，其作品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精神风貌。更多作家，则或主动或被动选择了向出版市场和消费潮流缴械：青春文学一火，蜂拥而上地“老黄瓜刷绿漆——装嫩”；玄幻小说、穿越小说一火，不约而同地故弄玄虚或者进行时空穿梭；谍战文学一火，则又睁眼闭眼全是永不消逝的电波……总之，什么流行他写什么，全然不顾自己的写作优势和读者的审美期待。正如批评家谢有顺所言：“听说写身体、写欲望的作品好卖，大家就都去写身体、写欲望，甚至写下半身；听说有民族文化内容的作品，容易获得国外出版商的认同，就都去写貌似有民族文化关怀的作品；听说只有写时尚生活的作品，才能俘获读者群的心，于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作家，写的几乎都是都市时尚生活，农村在他们的作品里，成了刻意回避的领域……”这就是当下的文学现实。故而我觉得，对于一个真正优秀的作家来说，一定会有所为有所不为。他的写作，不因时代的变迁闻风而动，不因市场的裹挟随波逐流，而是只顺从自己内心的指引。
还有一种值得深思的文学潮流，便是底层写作。一个时期以来，随着中国社会各种矛盾和问题的丛生，底层文学似乎在一夜之间成了香饽饽。于是，作家有无底层意识、作品有无底层关怀成为评判一个作家水平高下及其作品好坏的重要标准。由此，那些千篇一律千人一面的底层经验和底层场景，几乎统治了当下写作的大势。作家具有现实主义倾向没有错，但并不是说，唯有表现底层的作品才是现实主义；也并不是说，大家都在关注底层，你若不去写就要落伍了，从而跟风去写底层。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肯定的是，对底层的不熟悉将会使得你的底层写作陷入虚假境地，你的底层意识与底层关怀，极有可能也只是没有根基的无病呻吟。况且，在很多作家那里，“底层”其实是一个非常片面和狭隘的概念。他们笔下的底层，不过是想象中的底层或者从各种媒介道听途说来的底层罢了，其所谓的底层叙事，也和当下群体庞大且真实存在的城市民工、蚁族、蜗居者、上访者和被拆迁者，有着不止一层的隔膜。事实上，当下将底层写得深刻而又到位的作家并不多见，更多的，是流于表层的跟风写作。对此，小说家徐则臣更是讲得一针见血：“作家和批评家越来越功利，越来越投机了，很少有作家能坚定地贯彻自己的写作美学……那么多人对时髦的底层叙事趋之若鹜让我惊异，而且完全无视小说最基本、最朴素的东西……”徐则臣绝非反对底层写作，而是反对趋之若鹜的文学跟风。从这里延伸开来，我们当然同样不是反对作家关注当下的生存现实、书写这个时代的弱势群体，而是提倡在切身体验之后的关注和书写，是在调查研究之后的关注和书写，而非随大流之后闭门造车式的关注和书写。
因此，我愿意再次强调：面对时代的喧嚣，作家要有所为有所不为，绝不能被某些口号和潮流所左右。文学的根本价值，就在于它的独立性——主要表现于作家人格与思想的独立。这才是真正属于“个人”的写作，也才是创造性的、有价值的写作。
(作者系中山大学中文系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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