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承星/原创
——柳树湾改革开放四十年长篇纪实
一
柳树湾约百户人烟，地处偏僻。整个村庄背倚青山，面湖而居。几百年来，其祖祖辈辈在这里生生不息，繁衍不已。八十年代初期，这里交通极为不便，人们进进出出，正如三岁的孩子常唱道：下雨一包脓，天晴炕死人。所以，村里人都希望孩子长大后能从这里飞出去。宝珠也曾动摇过，甚至想跟父母说说心里的痛。
宝珠是湖南某县城的一位姑娘，高中文化，改革开放初期，在深圳与本村打工仔赵铭相识，最终不顾父母反结为连理，并生下一男一女。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九十年代初，赵铭和薛宝珠决定回乡创业。在没有资金条件下，他通过借款终于购买了一条二手木船，开始在长江跑运输。
经过试水，赵铭很快掌握了驾驶技术。一个月来他帮村民运砖、运瓦，又装石子，又装沙，浑身像卯足的发条一般，每天起早贪黑，在长江上下来回至少四趟。人虽然是累，但可观的收入令他时常有些得意忘形，甚至冒险。
有一天，乌云黑压压地飞奔而来，为了及时将货运回家，他竟然不顾劝告还是摇响了船上的柴油机，船刚靠岸忽然天空电闪雷鸣，赵铭已冒出一身冷汗。
又有一次船下水走在半路上，突然狂风大作，赵铭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可是船偏却不靠岸。赵铭松开舵盘，关小油门，让船顺水慢行，哪知道在自己熟悉的河道上，满满的一船石子，突然撞到暗礁上，水浪一个一个铺天盖地地卷来。
赵铭咬紧牙关使劲地将船向岸靠拢，只见船头像离弦的箭，一个劲儿地钻入水中，赵铭还来不及跑出船窗终于也随船一起没入江中。
半个多月过去，村民们在上下附近一直没有打捞到赵铭的尸体。薛宝珠悲痛欲绝，之后，只好跟丈夫做了个衣冠塚。每逢初一、十五她都要到赵铭的坟前跟他说说心里话。
那时薛宝珠刚刚三十出头，母亲担心媳妇守不住会离开这个家。宝珠是个明白人，她坦言地跟婆婆说，妈，你别担心从今往后咱家由我来承担，其它别多想。
四月，田野上一片葱茏，弯弯曲曲的村道犹如一条靓丽的小溪。薛宝珠看着一家几口，觉得不能再沉沦在痛苦中，于是决定借款买车。她想，在这偏僻的村子里，人们进出不方便，如果能有自己一辆车，那她今后就不再为的生活而犯愁。说干就干，宝珠悄悄到信用社去贷伍仟，买回了柳树湾历史上第一辆摩的车。薛宝珠穿着红马甲在乡村小路上奔驰。庄稼地里偶尔飘来的山歌，仿佛和着摩的节奏在耳边流淌。
晚上，月朗星稀，柳树湾开大会，会场在九爷家。宝珠安顿好孩子，准时来到那里。
会场里里外外坐满了人，大多数是一些留守妇女和儿童。九爷坐在八仙桌东边，上首正坐宝珠白天送来的一位客人。
九爷看了看人数，估计该差不多了，就说：为了早日奔小康，根据乡村两级会议精神，我们墩今年也要实行产业结构调整。这位就是县委派到我们村蹲点的李技术员。
李技术员衣冠整洁、朴素大方，胸前挂着一支老式英雄钢笔还真有几分知识份子的样子。他顿了顿嗓子，抬头一眼就认出了宝珠并朝着宝珠微笑着点了点头。
“同志们，今天，我到柳树墩第一件事，让我感动的是这里山好，水好，人更好！”话音刚落，人群里突然有了些躁动。
“根据县委精神，咱墩今后可能不再从事这些经济低产作物了，我们初步设想，在墩里计划翠冠梨大面积种植与开发。经过论证，柳树墩五百亩耕地最适宜早熟梨栽种，今年栽种，来年挂果，相信不到几年，我们也会有自己的品牌打入周边市场。目前政府免费提供树苗，种植越多补贴越多。”
李技术员短短几句话，把在场人的情绪一下调动了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的说，宝珠这回可给咱们带来个财神爷，有的说，宝珠看人就是有眼力，顿时会场热闹不已。
接着，李技术员开始给农民讲解如何打洞，如何埋肥等等，直到十一点大家才慢慢散去。
转眼，第二年梨树挂果了，小小的青色果子，好像一颗颗脑袋着实惹人喜爱。地里，李技术员戴着草帽，一边教大家如何套种，如何拉枝，如何修剪，以及如何去果等等，身边还围站着各村很多种植骨干。
李技术员兴致勃勃地说：“再过几个月，我们就可以将果实上市了。”大家掌声一阵又一阵，在场的人脸上无不显示出极大的兴奋。眼看树上的梨子一天一天地长大，九爷抚摸着一个个晃头晃脑的果子，满脸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然而一天，突然狂风骤起，全墩的果树被掀作一团，倒的倒，断的断，歪的歪，九爷顿时心凉了一大截。
九爷是柳树湾的老队长，也是柳树湾唯一说话算数的人，心眼正，性格直。虽然年龄六十开外，但为了改变柳树湾的落后面貌他一直热情不减。一年来，李技术员吃喝拉撒全由九爷一家关照。然而，李技术员当年的话并没有让九爷看到希望，再加上群众怨声载道，九爷心里一直觉得闷闷不乐。
顿时，全墩像炸开了窝，有的甚至连哭几天都哭得出。九爷只好扛把斧头，发疯般地把自家梨树砍了个精光。宝珠看在眼里心痛至极，但怎么安慰九爷呢？三年光景付诸东流，农民赔不起呀！她真的想替九爷痛哭一场。九爷舍不得吃穿，一顶黑乎乎的破草帽戴在头上能看得见头顶，仍舍不得换。
九爷找到宝珠。宝珠说，现在讲的是市场经济，咱农民也要学会市场分析。我看，目前咱镇交通如此落后，人家即使想来也进不来，不如把年轻姐妹组织起来成立个车队，分到各村跑业务。
九爷听了连连点头。但是购车资金哪儿去找呢？还有技术问题。宝珠说，现在国家不是有扶贫创业基金小额贷款吗？你可以出面帮姐妹们呀！至于技术我免费包姐妹们很快学会。
没几天，宝珠的想法在村里传开了，并在各家各户召集想学车的人，可是，大家对九爷的话再也不像当年那么十分相信。
后来，在九爷诚心诚意地帮助和耐心地说服下，全墩已有八位妇女答应了，还有三位是直接跟宝珠当面说的。宝珠高兴，自己的想法能得到姐妹们的认可。
两星期后，十一辆暂新的摩的车是用大货车一下送回来的，片刻，那村子里热闹得就像过年一样。鞭炮声，锣鼓声响彻天空，前来祝贺的亲戚、朋友一拨又一拨。
为了避免往后姐妹们生意上的冲突和矛盾，宝珠将谁跑哪个村子，谁跑哪条线路，一一分工完毕。姐妹们觉得宝珠姐考虑得十分仔细，十分乐意地接受了。一夜之间，姐妹们似乎把柳树湾与外界彻底地沟通与连接了起来。原来平静的村子逐渐来往的陌生面孔也越来越多。有走亲串友，拜师学艺的，也有小商小贩，开发投资的，让人眼花缭乱毫无招架之势。
2005年11月26日上午，一场5.6级地震突然发生，震源就在距柳树湾不足一百华里之地，周围的群众逃的逃，散的散。柳树湾的人同样没逃过那场劫难，全镇有十七户房屋瞬间毁于一旦。
九爷拿出铜锣，紧急地疏散村里的老幼妇孺。宝珠电话一时中断，跟姐妹们联系不上，心里如火一般在燃烧。九爷迅速把人群安排在晒场当中，接着，吩咐芙蓉赶快到各家各户去清点人数。彩梅、春芬、清菊在场上照顾老人孩子。宝珠回来随时做好转移伤病员的准备。
晒场上群情激动，有的嚎天哭地，有的大喊大叫。他们的疯狂和失控让每个人都感到辛酸和落泪。几十年的心血啊，瞬间灰飞烟灭，还有跑不出来的老人和孩子，仍在废墟里。
宝珠加大油门朝村子的东头奔去，突然一看，自己的房子也全部倒毁，一颗心顿时紧张了起来。九爷喊：“宝珠赶快过来，雪晴和雨寒很可能快不行了你赶快把他们送到医院去。”
宝珠正准备询问自己的婆婆的情况，九爷没有时间，也不能和她说多余的话，看到宝珠两眼不停地望着自己家，九爷说：“放心吧，你婆婆正在地里干活，没事！”
宝珠把雪晴、雨寒和海棠的孙女儿火速地送到镇医院，这时身上的手机却响个不停。
晚上，孩子在校住宿，宝珠和婆婆只好一起在车上蜗居。
上半夜，她带着姐妹们安慰着晒场上的父老乡亲，回答各位在外打工村民及时了解家里的情况。下半夜，她还要随时待命接送各村的受伤人员。
几天过去，姐妹们个个邀请宝珠和她婆婆一起到自己家中住宿。
宝珠说，我不能麻烦大家。这次震灾，全镇还有多少比咱们更严重，更困难的人。我们首先要把安全让给那些最困难、最需要的群众和孤寡老人。现在，我们千万不要只想到自己，更不能在群众面前提金钱二字。这次受苦受难的都是我们的朝夕相伴的兄弟姐妹和父老乡亲！
站在宝珠面前，姐妹们仿佛重新受到一次爱的洗礼。
第二天柳树湾摩的姐妹，被镇政府全部召唤到第一线，宝珠也一样加入其中。她们有的帮助村民转移，有的协助政府运送救灾帐篷、棉被等物资。因为，此镇地处偏僻，交通落后，外来的车辆只能在镇政府门口停下，至于其它各村各组，平时也只有靠农民的双腿或骑单车进进出出。此时此刻，柳树湾摩的姐妹，一下为镇长迅速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关键时候，镇长指挥到哪，大家就奔向哪。几天来，姑娘们个个累得筋疲力尽，眼睛瘦了一大圈。
之后，从全国各地救灾的物资像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向各村各户。柳树湾的姐妹忙得更是如火如荼，不分昼夜。一个多月来，柳树湾摩的姐妹们没有谁睡过一个整夜觉，没有谁休息过一天。
庆功会上，姑娘们个个像夺冠的运动员一样，内心充满了自豪和骄傲。宝珠作为领头雁，此时此刻她内心有很多话要说，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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