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二叔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读罢徐志摩的诗，我突然想起每天出没街头巷尾的狗二叔来。

　　狗二叔娘一共生了八个，最后只剩下两个，因此，父母生怕再有个什么闪失，便取了这个亲切而又通俗的名字。大儿子“大狗儿”、小儿子“小狗儿”。

　　小狗年轻时，削尖脑袋想成为一名战士，后来真的成了某连一位炮兵手。据说在一次决战中，耳膜不幸被一颗炮弹撕破，回来时，大家见面只有他放炮似的说话份。

　　再后来，大狗用双手比划着帮他说了门亲，没多久狗二叔因怕连累别人私下又跟人家退了，这让一家人好心全当作了驴肝肺。

　　从此，狗二叔每月依靠政府抚恤开始了孤独生活。

　　前天，大狗儿扶着小狗儿来找我拍照。我看了他那副呆滞的目光，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上身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衬衣，腰上系着一根红带，裤子上口连拉链都没有，满脸络腮胡子好像是从没有刮过一样。

　　他看着我好半天。我问，还认识我吗？他摇了摇头。

　　那时候，他天天和我见面，看到我就说，他会治病，问我脚好些没有，告诉我哪些之类山草药可以治，后来又问我信不信佛，他家里供有佛像可以帮我跪着求一求。

　　狗二叔其实耳朵并不十分聋，有时，我故意放低嗓子，他也能知道我说些什么，大家说这是他猜出来的。

　　我并没有做任何手势，打任何手语，他知道我是叫他过来收废品，真熊！我问多少钱一斤，他伸出了两根指头，告诉我两毛。我让他下午过来拉，他立即转身就帮我把一切整理停当。我说，不用过称，你说多少就多少。

　　狗二叔虽然每天出入镇里成了个收破烂的，可是，平时人家的东西放在门口，他从不随便顺手牵羊，据为己有。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清楚，他收了你碍手碍脚的破烂之后，还一定会满脸堆笑把钱如数地数给你。如果你出于同情，不接他的钱，他会立即转身。

　　狗二叔从紧巴巴的腰带里拉出了一张油光发亮的五元钱给我。我说，两元就行。他笑着说，这么多我还是占了你的便宜。我想，你帮我拉走就是感谢，还伸手接了人家五元钱实在有些不地道。

　　狗二叔房里堆得满满的尽是些废品，自行车、电饭煲、高压锅、手电筒、电视机、收音机、热水壶、橡胶鞋、塑料袋、麻绳、麻线、铁丝、钢棍，一应俱全，只有一张竹床大的面积可以落脚。竹床头边还有一张小方桌，桌底是一些饭碗、菜盘、竹筷之类，桌上却放着一台黑白电视机和影碟机。

　  天晴他就在走廊里生火做饭，下雨就不得而知他怎么生存，每天两顿，实在不行就直接在小店里买两个冷馒头。

　　昨天，听说狗二叔回家之后被大狗锁在房里，不让他出门，说他近来身体越来越差，家里人怕他外出走失。年关，突然得知狗二叔走了，然而，他走得那么从容，那么无声无息，好像这世界他根本就没有来过一样。

　　臧克家说，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你说狗二叔应该属于哪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