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柳黛：嫉妒是赞美的另一种表情

 潘柳黛，名字绮丽香艳，不像女作家，倒像红歌女。作派也像，作秀多过作文。老照片上，她烫着大波浪卷，眉描得乌黑，烈焰红唇，穿艳丽的花旗袍，很风尘的样子。奈何长得富态了些，再怎么扮都像芙蓉姐姐，被闺密苏青取笑，腰既不柳，眉既不黛，叫什么柳黛啊？

这潘柳黛同学靠着行文大胆、作风放荡，在社交圈混出了人模狗样。她在自己的《退职夫人自传》里沾沾自喜地说“我有很多的男友，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常常来找我。在这些男朋友里，有诗人、有新闻记者、有画家、有小说家、有理论家、有不上舞台的戏剧家、有没有作品的作家……”他们当然来找她，她十九岁就跟四十多岁的老男人私奔、同居，后来又跟乱七八糟的很多男人发生性关系。她的豆腐既是那么出了名的容易吃到，稍微有点花花肠子的男人们，哪个不想从她身上揩把油？她还说，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常常来找我？那股浓郁的甲醇（假纯）味真是熏死人了。

她还自我吹捧——“我在上海文化界的地位，仿佛随着天气，一天比一天有名了。我认识了许多有名的人，有当时的达官，新贵，和舞台上数一数二的红女伶，银幕上熠熠刺人的明星。我几乎每天都要出席一个以上的宴会，在那些宴会里我总是身份最高贵的，惟一的执笔杆的小女人。”这样虚荣的女人自然迷恋光环，恨不得永远一枝独秀，众星捧月。只可惜，张爱玲横空出世，她才是上海滩上冉冉升起的红日，又胖又老、才情又欠奉的潘柳黛沦落为悲哀的地平线。连曾经的闺密苏青都在茶话会上说，女作家中，我只看张爱玲。一旁坐着嗑瓜子的潘柳黛情何以堪？生生被一颗瓜子卡住了门牙，幸亏没有在吃鱼，要不然骨鲠在喉，死得岂不是冤枉？

张爱玲虽不美艳，但身材单薄，气质独特。纵是色彩夸张的老祖母绸缎被面穿在身上也不觉得丑怪，只是惊艳。但潘柳黛却是水桶身材，张爱玲好心建议她回家找老祖母的衣服来穿，因为别致。本是闺阁中的贴心话，但潘柳黛对张早生妒意，只觉分外刺耳。让我穿寿衣吗？笑我胖吗？你张爱玲吃再多甜食都不胖，柳叶眉，小蛮腰，已经让我嫉妒死，你还笑话我？我骂不死你！更何况，胡兰成写了一篇妙笔生花的《论张爱玲》。其时的胡兰成可不是声名狼藉的大汉奸，而是中央宣传部的副部长，位高权重，名满天下的帅哥兼才子，坐着“政论家第一把交椅”。张爱玲真是文坛情场两得意，映得一边的潘柳黛黯然失色，简直是面色如土了。她才情不敌张爱玲已是板上钉钉，男人虽多，可没有一个像胡兰成这么拿得出手。

潘柳黛唇厚，嘴皮子不利落，但既有才女之名，纸上骂人倒还是一把好手。先从张爱玲的“贵族血液”下手。说张爱玲是李鸿章的重外孙女，这关系就好像太平洋里淹死一只老母鸡，上海人吃黄浦江的自来水，就觉得喝着了鸡汤。这已经够刻毒了。她还断章取义地问胡兰成赞美张爱玲的文章“横看成岭侧成峰”，是什么时候“横看”什么时候“侧看”。纵真有此事，也是人家的闺房雅趣，同为女人，她写出这样的文字来，实在是下作了。

她说“张爱玲的自标高格，不要说鲜花，就是清风明月，她觉得好像也不足以陪衬她似的。”这句话说得倒真是妙，在张粉的眼里，张爱玲可不就是绛珠仙子，神仙妃子，任什么都比不上的。她又说张爱玲告诉她为什么穿奇装异服的原因是“我既不是美人，又没有什么特点，不用这些来招摇，怎么引得起别人的注意？”这是闺密间才会说的体己话，可见张爱玲真心待她，她却拿来贩卖。

有张粉看不过，打电话来问她，你是不是潘金莲的潘呀？她说，我知道你姓王，你是王八蛋的王！然后用力把电话一挂。这段轶事，她五十年来津津乐道，觉得自己对答得真是机智。这种村妇骂街的水准还沾沾自喜，可见格调之低。

再看张爱玲，却不曾有只言片语回敬她。潘柳黛的私生活一团糟，处处授人以柄，以爱玲行文之聪明凉薄，一星半点的唾沫就可以淹死潘柳黛，但她不屑与她对骂。多年以后，有人在香港问起张爱玲，潘柳黛这个人怎么样？也许想得到只言片语充实八卦版面。张爱玲只是淡淡说，潘柳黛？我不认识她。坦然决绝，抽刀断水。

只是潘柳黛不识趣，像狗仔队一样又来借题发挥。她写“听说她现在在美国，过的也是平平常常的日子。在中国卖弄美国噱头，到美国再去卖弄中国噱头。我想聪明的张爱玲很可能已经放下剪刀，拿起厨刀，在美国朋友面前，正在大力表演她的'祖传秘制’'李鸿章杂碎’的'贵族’烧法呢。”真是毒舌，令人齿寒。彼时，爱玲已经流落在异国他乡，天涯孤影。曾为闺密的她仍然放不下妒意，恶毒地调侃爱玲。也许她也不想，只是年老色衰的她不得不靠嚼爱玲的舌头赚八卦周刊的微薄稿费。这个心胸狭隘的女人活到了八十二岁，真应了“好人不长久，祸害一千年”那句老话？或者，她狂吐毒素不至抑郁成疾，反而活得长久？只是有什么用呢？水桶一样臃肿的身材，老人斑布了满脸，文名黯淡，只是叨光她嫉恨的张爱玲才被人厌恶地提起，这样的晚景真够凄凉。更讽刺的是连她自己也不曾想到，她用嫉妒活画了一个比赞美更生动的爱玲。原来，嫉妒是赞美的另一种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