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S.艾略特说“四月是个残忍的季节”，尽管这个月里诸多不顺，可我总不相信。在这春光烂漫的时节，我和若思从巴黎Orly出发，前往传说中洋溢激情和色彩的塞维利亚去享受暖春。
凌晨8点左右，当我们走出火车站，眼前的城市并没有想象中热情。通往圣克鲁斯旧城区的路上行人稀少，一路上只有箱子在水泥地砖上拉出的咯愣愣的声音。在青年旅馆安顿好后，我们在附近悠闲地走街串巷，饱览着这里的街头涂鸦和彩瓷墙壁。一路邂逅的小花园和天使喷泉让人惊奇不已，四周的建筑更是极具特色：罗马式、哥特式、巴洛克式、新古典主义式……各种风格被揉合在一起，就块捏坏的橡皮泥。
若思不懂建筑学，却对历史很感兴趣：“脚下这些圣克鲁斯的砖石，说不定就是大文豪塞万提斯以前踩过的！”听着她如数家珍般地说起塞万提斯生平，我仿佛看见一个老头，醉醺醺地，边走边构思着他的名作《堂·吉诃德》。他贫困而又坚强、忧伤又执着，下一刻，却被关进监狱里。好玩的是，在塞维利亚广场附近的一位老人，驻着拐杖坐在长石凳上，像在深思。而他的另一侧，是同样沉思状的塞万提斯雕像，他们是否是不同时空里同一个人呢？
我无暇细想，雕像在塞维利亚很常见，更有吸引力的是广场上有些沧桑的塞利维亚大教堂。一个世纪以来，据说这座雄伟的建筑经历多次倒塌，而每次倒塌后人们都换种风格重建，导致如今教堂远观各种风格混搭，有种涅盘重生后的大气。教堂内部更是让人不失所望，火焰状的翼部拱顶，拱成高大的空间，上面密布华丽的花纹；四周陈设的大量雕像、绘画与器物，全都精致无比。教堂的一角，还有一座四位士兵铜像抬起来的棺椁。导游告诉我们，棺椁属于著名的航海家哥伦布，这里是他出发寻找新大陆的起点，世事艰难、人生孤独，他兜了一个大圈，漂泊一生最终又埋骨此处。当我们再次回到圣克鲁斯的街区，我依然想着这个悲伤的故事。
“尝尝？”若思打断我，递来不时哪里摘来的橘子，剥皮尝了一片，味极酸。尽管如此，橘子作为塞维利亚的标志可谓名副其实：街上满是橘树，四月里午间的风，夹着橘花的香味，流转在塞利维亚小城的中心，香味中似乎还飘荡着歌剧《卡门》里淡淡的歌曲。
“多好听的歌，可惜女主角……”若思说这话时，我的牙还在回味刚才橘子的酸。恰逢四月节，集市里来往着马车啼踏声，车夫们热情地用“HOLA”招揽着生意，我们坐上头戴漂亮花环的老式马车，去往剧中著名的“卡门”被刺死的地方——西班牙广场。这个广场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拥有水景的广场。主体建筑是圆弯型的，以58副镶嵌彩瓷壁画描绘西班牙各个城市的风情。一池的碧波围绕其间，像是妇人脖子上系着的一条雪纺纱巾。许多人坐在广场墙根处沉默着，感受着空气中弥散的卡门的悲伤和热情。在广场，我看到了心目中最美的黄昏，拿着相机，由远至近地走一遍，天空在分秒组成的时间碎片里，一次又一次地变幻着颜色。粉色衔接着橘色，橙红渗透着浅蓝。直到最后整个城市笼罩在大片均匀的金色光景中，像一个漂亮的橘子……
同样像个橘子的是圆形的角斗场，黄昏时分，正是斗牛的时候。蛮以为斗牛是件很欢乐的事，但我们没多久就出来了。斗牛士看上去比我还小。而他的对手——牛，显得暴跳如雷，它发狠、猛冲，斗牛士侧身、跨步，手起矛落。仅一秒钟，矛枪深深刺入牛背。周围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恢宏惨烈的场景让人难以消化。
塞利维亚让我迷惑，这个城市美丽中总有忧伤、刺激中总有残酷。即使它飘香的橘色中也含着一点酸。一天的最后，我和若思选择在瓜达尔基维尔河岸边，静静望着沉静的波光。不一会儿，马车游行队逐渐散去，穿着长裙的美丽姑娘陆续出现，“塞维利亚四月节开始啦！”若思指着前方兴奋地对我说，“我们进拱门吧!”
河边的拱门是塞利维亚人庆祝四月节搭就的场馆入口，门内是一座座装饰着斑斓彩灯的可塞塔帐篷。帐篷内，西班牙男士喝着传统的曼萨尼亚白葡萄酒，女士们边唱歌边跳弗拉明戈，穿红色长裙的舞者们多已过了花样年华，但她们跺脚有力，跳得满头大汗，如花般绽放旋转。配合着丰富的面部表情，以肢体述说着压抑的痛苦和激情。我和苏珊也学着跳了起来。跳了一会累了，听到不远处一个艺人还在弹拨着吉他，伴着歌声，他的嗓音沙哑近似呐喊，歌词听不懂，但音调上窜，情感不断上升，有时又会突如其来的一声痛苦叫喊——“哎呀”——打断，然后是同样突如其来的沉默。
我从歌中听出了混杂着愤怒、勇敢、绝望、积极的情绪。歌声让我释然，也突然好像开始更加了解这座城市。它绝不只人们口中简单的热情，而是一个伟大又平凡、独特又多元的混血之都。我把想法告诉若思，她笑笑，只是念了段作家茨威格的评价：“塞维利亚的可爱和亲切，像人一样，有悲情也有欢笑。”
“再吃瓣橘子吧。”她说着又变戏法般地拿出一个橘子来，我剥开这塞维利亚的橘子，咬了一口，这次不一样，酸里带着微甜。
（文 | 北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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