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湿桂花
很久没在容膝齋呆了,是怕一个人胡思乱想,陷在往事里,难以消解一个人的寂寞。
很多年以前,单身的时候,听老男人王志文不紧不慢地唱《一个人》,一个人抬头看天,一个人走过宁静小巷,一个人举杯独饮,一个人提笔写字,伴着一声轻叹都觉得自在逍遥,独行无碍。
其实这种好,缘在心中无挂,只需过好自己,自得一份清欢。但若心陷深渊,三千烦恼,一肚牵挂,显然一个人就吃不消了。
当我启开门,室内凌乱依旧,没有异性涉足,也无需顾及,书籍本子,横排的笛箫竖摆的笔,往常有这样丰富的世界,足以让我从俗务中摆脱,一鹤神游。可我好长一段,没来这儿,笔笔墨倾诉,笛箫托附的不就是那颗凄惶的心吗?
可我一入室还是嗅到陈旧又浓重的墨香,这段香散溢在纸上,飘逸在空中,养过一个暑假,它还在容膝斋内,我感到熟悉和温热。一些东西,放在那里,不惊不忧,反倒更好。一些伤疤,不刻意拔弄,慢慢就生出力量。如容膝斋中那一盆洗笔的水都干涸了,可一室墨香犹在字里行间,在房间里封存,这真是神奇的地方。
有些事,让他尘封吧,受伤的蝴蝶也许就在光尘中成了标本。
换作一个女人来过,既便暗香盈袖,未必及此。只是现在做墨的已不再加入麝香冰片,折耗不起了。因此既便研磨,也留不住余香了,红袖伴读又是何必,尽管我不觉又怀念起遗失掉的那批老墨来了。
抬头,寒露已至矣。水中花残余的那一抹红,终让风雨涤荡去了。
开窗,窗外的桂花已开了满满一树,枝枝叶叶间像集了不可计数辛勤的小蜜蜂。这桂花朴实倒像极了蜜蜂,阔的叶,细的花,倒像是黄花点缀了阔大的绿叶。在我眼中,蜜蜂和蝴蝶有着截然不同的品格,虽然都是冲着花香来着,一个是工作,一个却是娱乐;一个满身背负,一个搔首弄姿,一个嗡嗡飞鸣奔忙而无心留恋,一个舞姿翩翩却轻佻卖弄。蜂也好,蝶也罢,花期苦太短,红颜空长叹!青春,却也是女人的软肋。
这样我不由想着家中的女人了,她带着孩子却无暇顾及妆容,她一脸倦意却眼中只有那个家。她不很美丽妩媚却实在可爱可敬!她甚至不惜生命放出毒刺却只为保护和疗救,世上那么多顾家的女人都是蜜蜂啊,她嗡嗡嗡,她会刺人,怎么就招致了男人的厌烦呢?
我曾跟一位长者,取过蜂巢。用毛刷拂开密密挨挨的蜜蜂,用利刀割下一饼饼蓄满蜜汁的蜂巢,割掉饱含蜜汁的巢边,将余巢用钢丝固定在蜂厢心巢片上,那些失巢的蜜蜂在飞散之后,很快循着香气,飞入蜂箱,找到旧巢,不约而同地在旧巢集结,以惊人的速度吐蜡,重筑蜂房,不几日,一大饼蜂巢又成了。这种对巢的珍护和依恋像极了顾家的女人,那种辛劳和认真执着切实让人感动,这样我不由得想到我的内子了。
花香浓郁扑鼻,楼上的老罗被这迎面扑送的花香熏得睡不着觉,说是中了毒,这老小子还真矫情!
寒露后一日,秋雨淅沥,气温骤降,经风雨匀过之后,桂花伴雨点点滴滴,坠了一地。月虽没黄昏,但那花香,倒消解了不少,只在天地间轻浮,我想,禁受不了花香袭人的老罗,常叫腰痛,一定不是女人累的。风雨荡涤后,老罗的觉该睡得口角流诞,鼾声盈室了。
贱夫美一睡,何劳有佳人,我当下就想抛下万般,单纯做一梦了。
突然想起,去年桂花怒放,遂约师兄弟来容膝斋,置笔墨,泡仙湖茶,然雅集终未成行,吾悻悻然。
近年师父奔走家庭医院工作室之间,雅俗拉扯,亦是辛苦,在家中,一地鸡毛供他老先生拾掇,他凭艺术那点事养尊处优是不能了。人间烟火之气倒去除了他的激愤,生活的芜杂变故,倒也使得他意气平和了。他从操劳的女人的身上看到慈悲和佛性,他看女人的眼光里终怯除了不屑,有了他书法中少有的温和容让。生与活,才是最好的导师,它能引导你寻找任何人都给不了的答案。
我近来得一朋友,桂花一般,不娇不艳却生机盎然,平直冲撞,平白无故寄我一批黑白竖格略显老土的袖套和围裙,现在看鼓捣我参与家务却每成我人生良师,医得我头痛。朋友正告我老大不少了,少熬夜,微僵的劲椎和脑后际奔突不畅的血脉正应了这些话。
这单纯朴素如桂花一般的朋友给予我以生活的智慧,施予我以生活解困的良药,很像眼前这桂花一般的风雨故人。
一阵秋雨一阵凉,打湿了桂花,点点坠落,好花点点,不落别处,落在有心的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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