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夏日吾与广西柳林先生幸会于零陵古城。先生癖好收藏，精于鉴赏，二人于古玩街寻访旧物，流连古迹，切磋音律，谈文论画，声气相投，遂作江滨之游，二人经河街穿水晶巷到河边，就一古渡。
潇水深碧，一桥横陈，临河放眼，朝阳岩柳子庙愚溪桥尽在眼前矣。其时日影西下，烟锁重楼，暮色苍茫。先生聊及屈子曾批发泽畔，柳子在永地山水间放怀忧伤。两人不觉神游古今，思慕先贤，心生感慨矣。远处渔舟归晚，欵乃声声，渔人暂歇，此旧时黄叶渡也。
河面铺一浮桥，乃东西两岸互通之要津。俩人依阶而下，夕阳里身影颀长。步行于桥上，浮舟轻荡，脚踏竹夹板，则传吱呀之声。有三五消暑者赤膊坐舟上，倏作鱼跃入水，颇见生趣。
俩人坐桥上小憩，观流水不语。江面浩渺空阔，让人顿生怀古幽情。恍惚间，江水流送皆屈柳之句也，自千年而来。
既登彼岸，穿柳子街，缘溪而行，溪水替流，心绪沉沉，恍然入八愚之境。西山如睡，山岚如烟，溪柳低垂，庙宇肃穆，寂然无声。仿佛随柳子在林泉中放怀自伤，此情境不由令人生千古浩叹也。 逝者如斯，离忧深重，此岂古贤者失意之倾诉冤怼，亦后来者无言之悲悼。良久，两人作别，遂有愚溪之约。
又二日，应先生之邀，余袖一洞箫，携《离骚经》及《柳河东集》，乘兴而往，与先生会于柳子庙前。作怀古雅集。同乐者，零陵歌者唐武军，并祁剧院生旦及乐手数人，河街一小生向导作陪。行至钴鉧潭边，仿柳侯作八愚之对，以尽数日萦绕之愁怀。
众人临水而坐，各寻所宜。远处街灯隐约，天色暗淡，溪面昏黑，水流潺湲。而吾心绪万端，于无言静黙中深味怀才不遇之凄凉，和着风波一跌逝万里之失意，柳子神情抑郁。而村舍灯火零星，时闻犬吠，恍若红尘一梦也。
武军拥荧光灯二，分置于身侧巨石上，铺果点于地，静听溪水流送，暑气顿消，有清泉洗心之惬意。
先生坐溪边石上，聊祁剧，低吟小唱，谈笑风生，其声气之睦和，如春风拂面；其见识之广博，令人心折。愚溪雅集渐入佳境矣。
先生语罢，略有远思，便提议唱戏，于是弦索暗调，生旦试腔，未成曲调，已情溢愚溪。生旦多唱祁剧片段有三。京胡帮腔，雅音清越，非知味者不可语也。众人心神俱醉，陶然不知回也。旦再试高腔，则声振林樾，绕空不绝。先生饶有兴味和拍吟唱，共其悲欢。行人驻足，恍若隔世。
先生遂遣余读文，余先读《钴鉧潭记》，继而诵《离骚经》选段，吉他轻伴，神生凄凉，屈子离忧柳子怨愤，穿越千年而随溪水流淌。随后轻抚洞箫徐奏一曲，其声呜呜然，极尽缠绵低回，众皆不语。再奏乃谷村新司之曲。音调由舒缓而渐高，终至一片豁朗。
东坡有言，人间有味是清欢，尔等借音乐文学淘治，处清流而扬性灵，脱人生之羁绊，获心灵之超越，况吾等三五知己，远离都市红绿，聚于柳子故地，酬答唱和，神会古人，得如此良宵，于红尘之外自造一清凉境耳。
俗务累身，何申雅怀，唯此夜彼此内心如灯火莹莹；清雅之怀，如明月照水，真一场如梦清欢。
俗响尽绝，夜色渐深，众人兴尽而星散，相约千里相应答，余亦援笔抒怀，作文以记之。不觉时光暗去无声，已是子夜矣。
《愚溪清欢夜》
时值中夜，步出山园，天色如水，月光如银，月外有晕，月轮静滢，广宇浩渺，心事纷纭。冰轮之辉，澄澈我心，寒星数点，蛙声时鸣，夏秋之夜，凉风解人，裸身浴月，会此清景。
汝当如此明月，奈何余生多情，长约赴此夕会，世外翩翩双飞，成柔情缱绻，任月色朦胧。忆昔金风玉露，胜却无数；岂料灯火黄昏，凄然伤情。纵有如花美眷，难敌似水流年，月共影在，美与悲存，对明月而抒怀，携清风而畅襟。
树影凝重，山郭连绵，秋露渐凉，寒意顿生。怀幽情以独住，目离合而自宽。月色满地如银，惟余赤子寸心。既成对晤，何劳搴掇。
《对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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